“這天氣，真見鬼了。洚琉坐在駕駛座上，望著車窗外灰蒙蒙的天，一聲長嘆。他身旁是空無一人的座位，身后是堆得亂七八糟的行李。側面車窗已經被一層沙塵抹糊，洚琉活動活動肩頸，卻忽然暈頭轉向——車外的天地已經難以分清，頗像一幅稍稍勾勒過幾輛汽車輪廓的素描。

“各位市民，8月22日下午，落日庭地區的沙暴降為2級，可以正常出門活動，但仍建議佩戴面具。”洚琉耳邊的一片噪音之中，車載電臺的聲音格外突出。

洚琉用上畢生的飆車技巧趕回了家一頭扎在沙發上“不省人事”，忽又突發惡疾從沙發上蹦起，大步邁進書房。書柜邊上有一盆不太起眼的竹，此刻已經焉掉了幾片葉子。洚琉嘆了一口氣，失望地把枯葉撕掉，隨后垂頭喪氣地給竹子換了水。

安茂言漫步在海灘上——曉日庭在過去的半年免受沙暴和水龍卷襲擾，這片曾經被視為“荒蕪之地”的海岸，現在已經成為人頭攢動的度假區。

“嘿，洚琉？”安茂言一轉頭，見到了熟悉的面孔。洚琉一副“石頭臉”，和往常一樣。兩人寒暄了幾句，隨后看向了海闊天空的海平面——這是當今世上為數不多被成功凈化的海了。核輻射已經蔓延到70%以上的海域，只有技術相當發達的國家或組織才有能力凈化這些污水。孩子們興奮地拍打著浪花，觀察著小洞里的蝦蟹，有的還堆起了沙堡，一切都歡樂無比……漫步在海灘上的老友二人也正享受著混亂世界里寶貴的閑適時光。

洚琉和安茂言自小相識，從小到大都如同親兄弟一般。直到大學畢業，兩個人走上了不同道路。所幸，洚琉作為工程師駐守的落日庭，和安茂言的研究所所在的青山庭所隔不遠，一旦有閑暇時間，兩人還是有很多機會見面的。

“海風的咸味，天然海岸的生機……唉，本以為到我們這一代就是終章了，沒想到有的海岸還能堅持到現在。曉日庭、云塘、影環橋……這些地方，又還能撐多久呢？你看，從前的夕陽一直不是這樣的啊……”不得不說，洚琉在多愁善感，悲天憫人方面，的確很有哲學家風貌。安茂言不擅長接這話茬子，只得和洚琉肩并肩走著，聽著，沉默著，即使自己也思緒萬千。或者說，他們之間，還需要語言嗎？

“話說，給你看看，”安茂言停下腳步，從兜中掏出一個小瓶子，遞到洚琉眼前。瓶子里的液體看起來和水無異，只是稍稍渾濁了一些。安茂言接著說：“最近我那邊研究出來的，你敢信這是應屆畢業生做的？”一聽這話，洚琉半瞇著的眼睛直接亮了，托著瓶子端詳了起來。“要是我沒猜錯的話……”洚琉踱起步子，指了指海天相接的地方。很默契地，安茂言點了點頭，隨即收起了輕松的表情，深吸一口氣道：“想根除是不可能的了，海洋地質過于復雜，搞不好地震一回震出條裂縫，又得功虧一簣。”看著洚琉又恢復了石頭臉，安茂言心領神會：“我知道你是學工程的，不想聽我深入解釋，那就長話短說吧。”安茂言清清嗓子，“就像對抗病毒一樣人為隔離。這瓶東西也是機械，在指定地點投放包圍圈，把一部分水隔絕，封存12年以等待氚的衰變，時間一到，把這下包圍圈收集，就實現了凈化水。這個小瓶的主要成分是鐵和硅，原料相對充足的同時可以沉底，不影響洋面。”聽罷，洚琉嘴角一勾，心想：你這樣子跟做傳銷的有什么區別呢？理想主義者們，世界交給你們了。

“再逛逛就走了吧。”兩人沿著海岸線漫步，在時間上開辟了一塊安寧之地。正午陽光逼人，洚琉打發安茂言先走，確認安茂言走遠之后，他找準一處無人玩耍的沙堡，裝作漫不經心的散步者，對著大海深深地呼吸著。

“唰——”洚琉的腳鏟塌了這座沙堡，他自己也無法控制地向前撲去。眼前碎石不少，洚琉本能地撐在了相對安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平衡著重心，生怕被碎石扎到。幾秒之后，他終于站了起來，拍拍半濕的衣服，抱怨了一句“唉，倒霉死了，哪家小孩建個大沙堡在這！”洚琉忽然意識到什么似的，緊張地摸了摸口袋，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隨后快步遠離了海灘，踏上了回家的路。坐上駕駛座的洚琉欣賞著后視鏡里自己詭異的微笑，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開闊的海，金黃的沙，密集的人群，道：“世界太擠了……有能力的，就應成為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