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少個春秋，巴山的名字或許變了，谷里的人家卻始終姓陸。

陸家人丁興旺，在谷地周圍蓋了好幾間屋子，連成了個小小的村落。田里的莊稼一年比一年好，溪邊架起了水車，磨面的石碾子轉了一代又一代，吱呀作響，像在哼著古老的調子。

村頭那棵老槐樹，樹干粗壯得要幾個人合抱才能圍住，枝繁葉茂，夏天能遮住大半個院子。樹下常坐著些老人，抽著旱煙，講著祖輩的故事。

“聽說咱們老祖宗，是從很遠的地方逃荒來的？”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趴在太爺爺膝頭問。

太爺爺磕了磕煙袋，指著遠處的麥田：“可不是嘛，一男一女，帶著個破包袱，就來了這兒。男的會種地，女的會紡線，硬是把荒地變成了良田。”

“那女的好看嗎？”小姑娘追問，眼睛亮晶晶的。

“好看，”太爺爺笑了，皺紋里都是暖意，“聽說比山里的野菊花還好看，心善，手也巧，會給老祖宗縫衣裳，還會采草藥。”

旁邊一個老人插話：“我奶奶說，老祖宗留下個寶貝，是根草繩，編得可結實了，說是當年在馬廄里編的，救過命呢。”

“還有還有，”另一個老人接話，“有個野菊花梗編的圈圈，說是定情物，比金鐲子還金貴。”

孩子們聽得入了迷，纏著要去看那些“寶貝”。陸家的祠堂里，果然供著個舊木盒，里面放著泛黃的草繩、磨損的菊梗圓環，還有幾件打滿補丁的舊衣裳。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上面，像是鍍了層時光的膜。

每年春天，谷地里都會冒出大片的野菊花，黃燦燦的，漫山遍野都是。女人們會摘些回來，插在瓶里，或是曬干了泡茶。老人們說，這是老祖宗喜歡的花，年年開，是在看著家里人呢。

有一年，山外來了個考古的先生，聽說了陸家的故事，翻了些舊書，眼睛瞪得溜圓：“你們老祖宗……莫不是三國時的貂蟬和那個小兵？”

村里人聽了，只是笑笑：“管他是誰呢，是咱陸家的老祖宗就對了。”

先生還想追問，卻被孩子們拉去看水車了。在孩子們眼里，老祖宗是不是貂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留下的田地，留下的手藝，還有那句常被念叨的話：“好好種地，好好過日子，比啥都強。”

秋天收割時，金黃的麥浪翻滾，機器轟鳴著代替了鐮刀，可陸家人還是會像祖輩那樣，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麥穗。老人說：“老祖宗當年就是這么撿的，一粒糧食都不能浪費。”

除夕夜，全家人圍坐在槐樹下吃年夜飯，燈火通明，笑聲滿堂。長輩會給孩子們講老祖宗的故事，講他們如何從亂世里走來，如何在這片谷地里扎根，如何把日子過得像野菊花一樣，平凡卻堅韌。

“記住了，”最年長的老人舉起酒杯，對著祠堂的方向，“咱們陸家的根，就在這地里，在這心里，在好好活著的每一天里。”

滿屋子的人都舉起杯，應著：“記住了！”

窗外，野菊花的種子在土里安睡，等到來年春天，又會開出滿谷的金黃。

就像那些沒寫進史書的故事，那些平凡人的堅守與溫柔，從未消失，只是化作了山間的風，田埂的草，年年盛開的野菊花，在時光里，靜靜流淌，代代相傳。

這，便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