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婆婆,秋水鎮的探子傳來消息。”
“稟婆婆,羅浮山的探子傳來消息。”
幽暗的房間中跪了一排收斂著氣息的黑袍人,而主位是一位淡妝濃抹的女子,一襲絳紅紗衣如煙似霧地籠著雪膚,衣襟處金線繡的奇異紋樣隨呼吸起伏,恍若暗夜流光。
女子唇角微揚,眼角蕩起攝人心魄的笑意,也稱得上一句明艷照人。
可她的聲音并無半分慈和,反透著利落的冷芒。
“說。”
底下的黑袍人依次匯報:
“秋水鎮有魔族氣息出現,因而擾亂計劃,江予鹿落入落霞宗手中。”
“羅浮山深壑之中,蛟龍頻動,云氣翻涌,有探子驚鴻一瞥,卻見是兩位青年取了蛟龍頭頂的藥草。”
“蒼梧山夢言絕出關在即。”
……
上座女子淡淡的“嗯”了一聲,說:“務必謹慎行事,盡量在拍賣會前將那件珍品收入囊中。”
“還有一事,大荒中心的封印,可知緣由?”
幾個黑袍人一相視,卻都說不知情,聲稱連彌天禁外圍都無法靠近。
女子也不怪罪,甚至覺得自己多此一問,卻有一黑袍人說:“稟婆婆,屬下曾在緊貼著彌天禁邊緣的一座荒山中瞥見一角紅衣,不知可否相關。”
女子低眸沉吟,隨后又交代了幾句,下了最后一道指令,黑袍人齊齊應“是”便神不知鬼不覺的從房間中退去,紛紛涌向城中各個角落。
……
半個月一晃而過。
荀相和邁著步子,抬頭望去,一條只通一人的小陌彎彎曲曲,通往一條連路邊巖石都被磨得發亮的大路。
藥城距此三十里,風棲偏要徒步而行,荀相和一如既往的拗不過他,便只能隨著宮主大人不急不忙的往前走。
如人間旅客。
風棲覺得乏了。
見前方有一棵古樹,不知幾人才能將其抱攏,樹下地面干凈,想來也有不少人在此歇息。
風棲便過去坐下,不斷有人從他身邊經過,他便開始好奇這些人都在忙什么。
于是問身邊的人。
荀相和將水遞到他手中,說:“自然是忙碌凡間的事,正如凡間居民不知道我們在忙碌什么。”
風棲覺得無趣,便不理他了。
午間太陽西斜,眼前時而是樹影,時而是光,風棲被恍困了,便催促著趕路。
風棲突然塞過去一張紙,說:“藥你已經湊齊,藥方也該給你了,好好學。”
荀相和接過藥方,卻是心下一驚,他輕聲說:“君上,我已經能看懂一些藥方了。”
“所以呢?”風棲挑眉看他,語氣中多有調侃:“想違逆命令?”
“不敢。”荀相和悶頭將藥方收了起來,有意忽略了風棲的笑。
下山僅半月余,宮主大人親自給自己加大藥量,甚至不惜用更猛烈、更傷本源的方式壓制傷勢。
他不敢抬眼,那人唇角永遠噙著事不關己的笑,每一次瞥見都扎得眼底生疼。
“我要去找明似淞告狀!”
此時,荀相和展示了他最后的倔強。
“你找嶼九也沒用。”風棲毫不客氣的潑了盆冷水,這位二宮主該冷靜一下了。
忽然,懷中的狐貍猛的掙脫,一溜煙便沒了蹤跡。
比明似淞利落。
“去抓回來。”風棲抿了抿嘴,沒再說話。
半個時辰過去,荀相和自己回來的。
他怯生生地不敢說話:“君上…”
狐貍跑了。
“笨。”
風棲不惱怒,繼續往前走,他知道,狐貍跑不遠。
太陽褪去灼人的鋒芒,光線斜斜的躺著,帶著暖洋洋的橘黃。
此時天色還早,卻不見半個行人。
風棲緩緩抬頭,“藥城”二字映入眼簾。
才入城,只有一人候在那里。
明似淞款款走來,稱了句“君上”。隨后便開始邀功:“怎么樣,說到做到,保您入城時第一個見到的人便是我。”
風棲左右瞧了瞧,再無旁人,明似淞的障眼法很精妙,連他都看不出端倪。
他笑著罵了句:“凈耍小聰明。”
荀相和便順勢把新得來的藥方遞給明似淞,眼皮微微耷拉著,卻又時不時抬眼,飛快地瞟風棲一眼,目光里裹著點怯生生的控訴。
明似淞引著風棲往城里走,他先將藥方遞了回去,問:“可是屬下的丹藥吃著不順口?”
“不順口。”
明似淞便又說:“不妨屬下給您配些新的?”
風棲抬眸去瞧一本正經的人,心下玩心大起,便把眉毛收緊,板著臉問:“我的藥不好嗎?”
“自然是好的。”此時明似淞還沒意識到什么:“只是不宜常吃。”
“只聽說你酒釀的不錯,卻不曾聽聞藥配的也好。”風棲故意揚高了聲音。
明似淞抿著嘴,不說話了。
風棲便又繼續道:“什么?有人存了七千年的‘醉流霞’丟了?”
是的,明似淞回蘭雪宮的第二日便見到嶼九亭下獨酌,暗香浮動,醇香醉人。
他近眼一瞧,竟是自己留了七千年的流霞醉,可明似淞敢怒不敢言,竟還上前與嶼九對飲幾杯。
畢竟這般好酒自己若一滴都沒喝到才叫可惜。
“嗯,丟了。”(冷漠臉.jpg)
以為是情緒穩定毫無波瀾,實際上是沒招了。
“賠你一壇?”風棲偏頭問他。
“真的?”
“真的。”
最后一絲太陽的邊沒入地平線,天邊的霞光開始褪色,慢慢的轉成淺淡的藍,又暈著一層薄薄的灰。
街市已經陸陸續續點了燈。
“聽說藥城的茶不錯。”茶樓前,風棲倏地停住。
他瞎說的。
明似淞撇了一眼空蕩蕩的前廳,順著話往下說:“君上不妨品鑒此間的‘藥’茶。”
藥?茶?
其實比湯藥還難喝,明似淞怕風棲直接跑了,便沒說。
偌大的茶樓基本沒有客人,風棲幾人邁門而入時,閑著的小廝恨不得都圍上來招呼,最后唯一人腳底抹油般滑到幾人跟前,引著幾人入了一樓的雅間。
雅間不大,卻處處透著精巧,想必是主人在無客之時,都把心思花在裝修上了。
如此一來,茶樓愈發精致。
推門而入,是一張梨花木茶桌,配著四把圈椅,角落立著半舊的博古架,其間擺了幾樣青瓷小杯。
明似淞替他拉開椅子,眼底閃著點促狹的光,將笑聲低低的壓著:“君上若累了便趕緊坐下歇著吧,屬下親自去給您將茶取來。”
“嗯。”風棲倏地反應過來:“我是想喝茶了。”
“好。”
接著嘴硬。
想必風棲是身上疼的厲害,才找了借口來此歇著,可惜他找錯地方了。
明似淞端著茶回來時,濃郁的氣味不亞于新出鍋的藥湯,甚至比之更濃烈,風棲蹙著眉將頭偏到一邊去。
不敢睜開眼,希望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叮當——
是一杯才斟好的茶送到了他的身前,聞著像藥,悄悄瞥一眼,看著也像。
“拿走。”風棲沒好氣的說。
“君上不是要喝茶?”
風棲斬釘截鐵的說:“你拿的分明是藥。”
“藥茶。”
“這東西有人喝?”
“所以沒客人。”明似淞將茶往前推了推:“君上不妨嘗嘗。”
風棲盯著茶湯,在明似淞期待的目光中嘗了一口,隨即目光移向荀相和,面不改色的說:“尚可,你嘗嘗。”
真的?荀相和不信,但,看表情挺真的。
嘗一口。
一股說不上來的怪味直沖嗓子眼,他喉結猛的一顫,像什么東西梗在那,硬是被他一口氣壓下去,只在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波動。
語氣仿佛只是提起今天的天氣:“還行,味道有些特別。”
“你喜歡啊。”風棲將茶一推:“那都給你了。”
“君上您蠻不講理。”明似淞抵在青瓷杯壁上,生生截斷了茶盞的去向。
“什么?你也喜歡,那勻你一半。”
起身,拂袖…
大抵是起猛了,風棲只覺腿上一軟,身體似要往前倒。
嚇得明似淞趕緊扶著他坐回去,收了玩笑,說:“我這便將茶撤了,不跟您玩笑了。”
風棲不想說話,便盯著窗子往外看了會兒,忽覺有只手伸來,他才偏頭去看。
明似淞找荀相和要了幾粒白色瓷瓶里的藥,邊說邊往風棲嘴里送:“君上,我的藥自然比您的好上百倍,您可別省著了,哪日我得空了回去殺上幾只狐貍,藥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話至此,明似淞又倒了幾粒往風棲嘴里塞。
“怎么樣,好點沒?”明似淞探著身子問。
“難怪狐貍還沒見到你便跑了。”
風棲將身前的大臉撥到一邊,有氣無力的說:“本就沒什么事,嚇也該讓你嚇出病了。”
又坐了一陣,天光盡斂。
幾人離開雅間時,幾個小廝東倒西歪的睡著,渾然不知幾位客官連錢都沒給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