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那一聲“挖地三尺”,如同寒冬臘月里炸開的一記驚雷,裹挾著滔天的怒火與徹骨的寒意,震得整個祠堂內外所有人魂飛魄散。
雨水順著屋檐嘩嘩流淌,像是蒼天也為這人間慘劇落下的無盡淚水。祠堂內,長明燈搖曳不定,映照著沈老夫人死不瞑目的慘白面容和嘴角那抹刺目的黑血,映照著沈硯如同冰封又似火山將噴的側臉,也映照著衙役、家丁們一張張驚恐萬狀、不知所措的面孔。
空氣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窒息。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粗重的呼吸聲交織。
張捕頭到底是見過風浪的,最先回過神來。他強壓下心中的駭浪,上前一步,聲音干澀:“沈……沈老爺……這……”眼前的景象太過駭人聽聞——沈家主母竟是害死兒媳的元兇之一,旋即又被滅口(或自盡),還牽扯出什么聞所未聞的“幽冥道”!這案子,已不是普通的豪門陰私,簡直詭異恐怖得超出了他的認知。
沈硯緩緩轉過身,他的動作似乎因為巨大的打擊而變得有些遲滯,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駭人,里面翻滾著悲痛、憤怒、仇恨,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和冷靜。他沒有看張捕頭,目光死死盯在祠堂冰冷平整的青石地板上,仿佛要透過石板,看清下面究竟隱藏著何等魑魅魍魎。
“挖?!彼种貜土艘槐?,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毀滅一切的決心,“就從這里開始。把所有石板,都給我撬開?!?
他的目光,正落在母親臨死前手指的方向,也是她血畫箭頭所指之處——神龕前方那片區域。
家丁們面面相覷,無人敢動。在祠堂動土,這是大不敬?。「螞r還是老夫人剛咽氣的地方!
趙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老爺!三思??!這是祠堂……驚擾了列祖列宗,這……”
“列祖列宗?”沈硯猛地抬頭,目光如利劍般掃向那些沉默的牌位,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悲憤和嘲諷,“如果他們真有靈!怎么會眼睜睜看著沈家子孫相殘!看著毒婦戕害我妻!看著邪祟盤踞家宅!如果下面真的藏著骯臟東西,驚擾了又如何?!我倒要看看,是哪路邪神,敢在我沈家祠堂底下作祟!挖!”
最后一聲“挖”,他幾乎是吼出來的,額角青筋暴起,狀若瘋魔。
張捕頭見狀,知道沈硯已處在崩潰邊緣,此刻任何勸阻都可能引發更可怕的后果。他咬咬牙,對帶來的衙役們喝道:“都愣著干什么?!聽沈老爺的!動手!小心點,注意可能有的機關暗道!”
衙役們這才硬著頭皮上前。幾個家丁在沈硯冰冷目光的逼視下,也戰戰兢兢地找來鐵鍬、撬棍等工具。
“哐當!哐當!”
沉重的撬棍插入石板的縫隙,用力扳動。刺耳的摩擦聲和石板被撬起的碰撞聲,打破了祠堂死寂莊嚴的氛圍?;鸸庀?,灰塵簌簌落下。
一塊,兩塊,三塊……很快,神龕前一大片區域的青石板都被撬了起來,露出下面潮濕的夯土層。
“繼續挖!”沈硯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監督著每一寸土地的挖掘。
衙役和家丁們揮動鐵鍬,向下挖掘。泥土被不斷翻出,帶著地底的陰寒濕氣。祠堂內彌漫開土腥味,混合著血腥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的暗紅色泥土的怪異氣味。
沈硯的鼻翼微微抽動,眼神更加銳利。這味道……和城外廢亭、怪物身上的一模一樣!
挖了約莫半人深,一個衙役的鐵鍬突然“鏗”地一聲,碰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
“有東西!”那衙役驚呼道。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緊張地望過去。
“小心點,清理出來!”張捕頭命令道。
幾人改用短鏟和手,小心地撥開周圍的泥土。漸漸地,一塊巨大的、表面似乎經過打磨的青色條石顯露出來。這石頭明顯不是自然形成的夯土,而是人工鋪設的。
“是石板?下面還有一層?”有人疑惑。
沈硯推開旁人,親自跳下坑中,用手拂去石板表面的浮土。只見這青石板上,竟然刻著一些模糊的、扭曲的線條和符號!那符號的風格,竟與他懷中那塊鐵牌上的火焰鬼面圖案,以及晚晴手稿、婚帖上的詭異紋路,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透著一股邪門和古老的氣息。
而在石板的一側,還有一個明顯的、碗口大小的環狀凹槽,似乎需要特定的東西才能開啟。
“這……這是什么?”張捕頭也跳了下來,看到這詭異的石板和符號,只覺得頭皮發麻,“像是某種……祭壇或者封???”
沈硯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個環狀凹槽上。大小……形狀……他猛地想起了晚晴信中所說的,老余多次窺伺的——她母親所遺的玉鐲!
難道……
他立刻起身,對趙福厲聲道:“立刻去夫人當年的故居!仔細搜查妝奩首飾盒,找一個碧綠色的、可能帶有類似紋路的玉鐲!快!”
趙福連滾爬爬地去了。
等待的時間格外煎熬。祠堂里無人說話,只有火把燃燒和雨水敲打的聲音。沈老夫人冰冷的尸體還躺在那里,無人敢去移動,仿佛一個巨大的問號和驚嘆號,鎮壓著所有人的心神。
沈硯摩挲著那塊冰冷的鐵牌,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幽冥道……一個能逼迫沈家主母、操控詭異怪物、殺人于無形的神秘組織?他們為何要針對晚晴?僅僅是為了一個玉鐲?還是另有所圖?母親臨死前那極度的恐懼,表明這個組織的力量遠超他的想象。
水月……她在這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她是受害者?知情者?還是……本身就是幽冥道的人?那封警告信,是真心,還是布局的一部分?是她將信藏于廢亭?那些怪物,是守護那封信,還是守護這個地下入口?那詭異的笛聲,是她在操控怪物,還是在驅趕它們?或者,另有其人?
一個個謎團如同亂麻,纏繞在他心頭。
不久,趙福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雙手捧著一個精致的紫檀木首飾盒:“老爺……找到了……妝奩最底層有個暗格,這個……這個盒子就在里面……”
沈硯接過盒子,打開。里面襯著柔軟的錦緞,果然躺著一只碧綠欲滴、質地極佳的玉鐲。玉鐲的光澤溫潤,但在內側,借著火光仔細看去,竟然用極其細微的陰刻技術,刻著一圈與石板上、鐵牌上風格一致的、扭曲的詭異符號!而在玉鐲的外側,則雕琢著精美的云鳳紋,與那些邪氣符號形成了詭異而不協調的對比。
就是它!
沈硯拿起玉鐲,觸手溫涼。他再次跳下坑中,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玉鐲嵌入那個環狀凹槽。
嚴絲合縫!
就在玉鐲嵌入的瞬間——
“咔嚓……咔嚓……”
一陣機括轉動的沉悶聲響從地底深處傳來,仿佛沉睡了百年的巨獸被驚醒!那塊刻滿符文的巨大青石板,緩緩地、沉重地向一側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延伸的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更加濃郁、更加陰寒、混合著陳腐泥土、血腥氣和那種特殊暗紅色泥土味的怪風,猛地從洞口中呼嘯而出,吹得火把明滅不定,幾乎熄滅!風中似乎還夾雜著無數細微的、怨毒的哀嚎和低語,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齊齊后退了一步!
洞口下方,是一道粗糙開鑿的石階,深不見底,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
“老……老爺……這……”趙福牙齒打顫,話都說不全了。
張捕頭也是臉色發白,握緊了腰刀:“沈老爺,這下面……邪門得很!恐怕……”
沈硯看著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洞口,眼中卻沒有任何退縮,只有更加熾烈的決絕。真相,就在下面!晚晴枉死的真相,母親被逼的真相,老余詭異的真相,怪物來源的真相,或許都在這個隱藏在神圣祠堂下的罪惡深淵里!
他接過一支火把,沉聲道:“張捕頭,讓你的人守住洞口,任何異動,格殺勿論。趙福,你帶人……將我母親遺體暫且收斂?!闭f到母親時,他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閃過一絲痛苦,但迅速被冰冷覆蓋,“其他人,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下來!”
“沈老爺,您要一個人下去?這太危險了!”張捕頭急忙勸阻。
“危險?”沈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笑意,“沈某如今,還怕什么危險?若下面真是幽冥地府,我便闖一闖這地府,問問那閻羅,我沈家究竟造了什么孽!”
說罷,他不等眾人反應,舉著火把,毅然踏上了那向下延伸的石階。
每一步踏下,都傳來空蕩的回響,仿佛走在巨獸的喉嚨里?;鸸庵荒苷樟裂矍皫撞降姆秶?,身后洞口的光線迅速變小變淡。陰冷潮濕的空氣包裹著他,那種詭異的低語聲似乎更加清晰了,像是在耳邊縈繞,又像是直接從腦海深處響起,攪得人心神不寧。
石階陡峭而漫長,仿佛沒有盡頭。壁上開始出現人工開鑿的痕跡,越來越明顯,并且也開始出現那種刻畫的詭異符號,密密麻麻,越往下越密集,看得人頭暈目眩。
大約向下走了二三十米,臺階終于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
火把的光芒無法完全照亮這個空間,只能隱約看到巨大的、粗糙的石柱支撐著穹頂,四周影影綽綽,似乎堆放著許多東西??諝庵心枪晒治陡訚饬?,幾乎令人作嘔。
沈硯高舉火把,緩緩向前移動。
腳下踩到的,不再是石頭,而是那種熟悉的、粘膩的暗紅色泥土!鋪滿了整個地下空間!
他心中警鈴大作,更加小心地戒備著。
沒走幾步,火光照亮了一處景象,讓他驟然止步,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靠近石壁的地方,竟然放著幾個粗糙的木籠!籠子的欄桿早已腐朽破損,里面……赫然是幾具蜷縮著的、已經高度腐爛甚至白化的尸骨!從殘留的破碎衣物來看,分明是沈府失蹤的下人!他們的死狀極其痛苦,仿佛被吸干了精氣血肉!
而在這些籠子旁邊,散落著一些破碗和瓦罐,里面還有殘留的、已經發霉變質的食物殘渣——正是那種粗糙的餑餑!
這里……竟然是飼養那些怪物的巢穴之一?!那些失蹤的下人,是被抓來喂了怪物?!一股徹骨的寒意順著沈硯的脊椎爬升!
他強忍怒火和惡心,繼續探查?;鸸鈷哌^,他又發現了更令人震驚的東西——一些殘破的、似乎是用來進行某種邪惡儀式的法器:刻滿符文的黑色石碗、銹跡斑斑的怪異匕首、還有懸掛在石柱上、已經風干扭曲的不知名動物的尸體……
這里絕不僅僅是怪物的巢穴,更像是一個進行邪惡祭祀的場所!
“幽冥道……”沈硯喃喃自語,心中的震撼無以復加。這個邪教組織,竟然將祭壇設在了他沈家祠堂的正下方!這是何等的猖狂和褻瀆!沈家祖輩知道嗎?母親……她知情嗎?還是說,沈家本身就和這個幽冥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他繼續深入。地下空間比想象的要大,似乎有分支的洞穴。他選擇了一條看起來人工開鑿痕跡最明顯的通道走去。
這條通道兩側的石壁上,開始出現一些模糊的壁畫。壁畫風格古樸甚至拙劣,用的顏料也是那種暗紅色,內容更是詭異恐怖:描繪著一些扭曲的人形向一個火焰鬼面符號跪拜、舉行血腥的獻祭儀式、甚至還有……將活人與某種野獸混合的恐怖場景!
沈硯的心跳越來越快。這些壁畫,似乎在訴說著幽冥道的教義和行徑?那些怪物,難道就是這種邪惡儀式的產物?!
通道盡頭,又是一扇石門。石門虛掩著,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還有……輕微的水滴聲。
沈硯屏住呼吸,輕輕推開石門。
門后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一個稍小一些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個淺淺的坑池,里面蓄滿了暗紅色的、粘稠的、散發著濃烈腥氣的液體!仿佛是鮮血與那紅泥混合而成!池子邊上,同樣刻滿了密密麻麻的詭異符號。
而在石室的另一頭,擺放著一張石床。石床上,竟然躺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瘦小,穿著一身破爛骯臟的灰色衣袍,背對著門口,蜷縮著,一動不動,似乎睡著了,又像是……死了。
沈硯握緊了短刀,小心翼翼地步靠近。
水滴聲是從石室頂部滲下的水珠滴落血池發出的。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走到能看清的距離,沈硯發現那石床上的人,頭發灰白散亂,露出的手腕干枯如柴,皮膚蒼白得毫無血色。
他用刀尖輕輕碰了碰那人的肩膀。
沒有反應。
他稍用力,將那人的身體扳了過來。
一張布滿皺紋、蒼白如紙、雙目緊閉的老婦人的臉映入眼簾!這張臉……沈硯覺得有幾分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她看起來極其衰老虛弱,氣息微弱,仿佛隨時都會死去。
然而,當沈硯的目光落在她脖子上掛著的一樣東西時,渾身猛地一震!
那是一個用細繩穿著的、已經有些發黑的銀鎖片!樣式普通,但在鎖片的背面,刻著一個模糊的“月”字!
水月?!她是水月?!
沈硯如遭雷擊!他無數次想象過水月的模樣,可能是年輕詭異的女子,可能是兇狠的幫兇,卻萬萬沒想到,找到的竟然是一個看起來奄奄一息、被囚禁于此的老婦!
難道……她不是操縱者,而是受害者?一直被關在這里?!
就在他震驚失神的一剎那——
那原本雙目緊閉、氣息奄奄的“水月”,眼睛猛地睜開!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沒有絲毫老邁渾濁,反而亮得驚人,充滿了瘋狂、怨毒、譏誚和一種非人的詭異光彩!根本不像一個垂死老人的眼睛!
與此同時,她干枯的手快如閃電般探出,五指成爪,指甲尖銳烏黑,直抓向沈硯的咽喉!另一只手則猛地一揚,一把暗紅色的粉末劈頭蓋臉灑向沈硯!
偷襲!陷阱!
沈硯雖驚不亂,反應極快!他猛地向后仰頭,避開抓向咽喉的致命一擊,同時衣袖一揮,拂開大部分粉末,但還是吸入了一絲!
那粉末帶著一股刺鼻的腥甜味,一吸入,頓時覺得頭腦一陣輕微的眩暈!
“哼!”沈硯悶哼一聲,短刀已然出鞘,劃向對方手腕!
那“水月”一擊不中,身體如同沒有骨頭般,詭異地從石床上彈起,向后飄退數尺,輕巧地落在血池邊緣,發出“桀桀”的怪笑聲,聲音沙啞如同夜梟,哪還有半分虛弱之態!
“沈硯……你終于來了……老身等了你好久……好久……”她怪笑著,歪著頭,用那雙瘋狂的眼睛打量著沈硯,“怎么樣?發現你敬愛的母親是個毒婦?發現你忠心的管家是個眼線?發現這光鮮亮麗的沈府底下,藏著如此美妙的景象?喜歡嗎?這可是你沈家祖上積的‘德’??!哈哈哈!”
沈心中怒火翻騰,強行壓下那絲眩暈感,刀尖指向她:“你就是水月?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晚晴的信是怎么回事?那些怪物是怎么回事?我母親和老余,是不是你害死的?!”
“我?”水月止住笑聲,臉上露出一種扭曲的表情,“我不過是幽冥道一個可憐的、被拋棄的祭品罷了……就像你那個短命的妻子一樣!”
她話鋒一轉,充滿了怨毒:“晚晴?那個傻女人!枉我把她當親姐妹,她卻至死都守著那些可笑的秘密!她明明察覺到了不對,卻還對你沈家抱有幻想!她寫信警告我?可惜啊……那封信根本沒機會送出去,就被老余那條老狗截獲了,交給了你那毒蝎母親!她們以為瞞過了所有人,卻不知我早就知道了!”
“至于你母親和老余?”水月臉上露出殘酷的快意,“她們是罪有應得!幽冥道需要新的‘養分’和‘看守’,她們老了,沒用了,還起了異心,自然要被清除!我只是……順勢推了一把而已??粗齻児芬Ч?,看著你痛苦憤怒,真是這地底下最好的消遣!”
沈硯聽得心頭發冷。原來那封信早已落入母親之手,所以水月并未收到警告?那廢亭里的信,是母親或者老余藏匿的?為什么?而水月,她似乎對幽冥道充滿怨恨,卻又深陷其中,甚至參與害人?
“你到底是誰?!和幽冥道什么關系?!”沈硯厲聲喝問,同時暗暗調整呼吸,抵抗那粉末的藥力。
“我是誰?”水月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和更深的痛苦,她猛地扯開自己胸前的破衣,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只見那蒼白的皮膚上,竟然布滿了一道道扭曲猙獰的、用特殊顏料刺青的詭異符文,與周圍石壁上的符號如出一轍!而在心口位置,還有一個清晰的、暗紅色的火焰鬼面烙印!
“看到了嗎?”她聲音凄厲,“這就是我的身份!幽冥道的‘飼靈人’!用自己的血和肉,喂養那些‘神獸’!用自己的一生,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獄里贖罪!就因為我那該死的家族,曾經背叛過‘道主’!”
飼靈人?喂養怪物?沈硯想到那些籠子里的尸骨,一陣惡寒。
“那晚晴呢?她為什么會被盯上?!”沈硯逼近一步,刀鋒寒光凜凜。
“為什么?”水月詭異地笑著,“因為她蘇家祖上,就是當年協助我家族背叛道主的元兇之一!那玉鐲,就是信物,也是鑰匙!道主沉睡,需要蘇家嫡系血脈和信物才能徹底蘇醒,重現世間!晚晴懷了孩子,血脈力量最強的時候,正是最好的祭品!可惜啊……可惜被你那心急的娘先下了手,差點壞了道主的大事!好在……天不亡我道,還留了個小的……”
她的目光變得貪婪而狂熱地盯向沈硯:“你的兒子……那個繼承了蘇家血脈的孩子……才是最終極、最完美的祭品!他的血,將徹底喚醒道主!他的魂,將成為道主永恒的仆人!桀桀桀……”
沈硯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僅僅是晚晴,更是他的兒子!所有的陰謀,所有的殺戮,最終都是為了那個孩子!
“你們找死!”無邊的憤怒瞬間吞噬了沈硯的理智!他怒吼一聲,再也顧不上什么問話,身形暴起,手中短刀化作一道驚鴻,直刺水月心口那個邪惡的烙印!
水月怪笑一聲,身形如同鬼魅般飄忽躲閃,同時口中發出一種尖銳刺耳的、不成調的哨音!
隨著她的哨音,石室周圍黑暗的角落里,突然亮起了一雙雙渾濁兇暴的眼睛!低沉的咆哮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那些怪物!它們竟然一直潛伏在附近!
霎時間,三四只那種非人非獸的怪物從陰影中撲了出來,瘋狂地攻向沈硯!它們的速度力量,似乎比之前在廢亭遇到的更強!顯然在這地下巢穴,它們更加兇悍!
而水月則趁機退到血池后方,繼續吹著那操控怪物的詭異哨音,臉上帶著瘋狂而得意的笑容。
沈硯陷入了重圍!他左支右絀,短刀翻飛,與數只怪物激烈搏殺!刀鋒劃破怪物堅韌的皮膚,帶起一溜溜暗紅色的血珠,怪物的利爪也不斷在他身上留下道道血痕!藥力的影響還在,讓他的動作稍顯遲滯,形勢岌岌可危!
“嗷嗚!”一只怪物趁其不備,從背后撲上,利爪直掏后心!
沈硯腹背受敵,眼看就要遭毒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咻——!”
又是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但這次,不是弩箭,而是一枚小巧的、閃著銀光的飛鏢!
那飛鏢精準無比地射中了撲向沈硯后心的那只怪物的眼睛!
“噗!”怪物發出一聲凄厲無比的慘嚎,翻滾著跌了出去。
緊接著,一道黑色的嬌俏身影如同夜燕般從沈硯下來的通道口掠入,手中長劍如秋水,寒光一閃,便斬斷了另一只怪物的前爪!
“愣著干什么?想死在這里嗎?!”一個清脆卻冰冷的女聲響起。
沈硯趁機一刀逼退面前的怪物,愕然望去。
只見來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身段窈窕,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明亮銳利、卻又帶著一絲復雜情緒的眼睛。她手中長劍招式凌厲詭異,身法輕盈靈動,竟是以一己之力,暫時擋住了另外兩只怪物的進攻!
是她?!那個在城外廢亭吹笛(或塤)的神秘人?!她到底是誰?是敵是友?
水月看到這黑衣人,哨音猛地一停,發出驚怒交加的尖叫:“是你?!你這個叛徒!你竟敢幫外人?!”
黑衣人并不答話,只是攻勢更急,劍光如網,將怪物和水月都籠罩在內,同時對沈硯喝道:“還不快走!這里要塌了!”
塌?沈硯一愣。
就在這時,整個地下洞穴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頭頂開始簌簌落下石塊和泥土!顯然,剛才的打斗,或者更早之前開啟機關,已經破壞了這里本就不甚穩定的結構!
“混蛋!”水月尖叫著,試圖沖向那個血池,似乎想拿走什么重要東西。
但那黑衣女子劍光一卷,逼得她連連后退。
洞穴搖晃得越來越厲害,巨大的石塊開始砸落!
“走!”黑衣女子一把拉住還有些遲疑的沈硯,強行拖著他向通道口沖去!
水月見狀,發出不甘的厲嘯,卻也被落石阻擋,無法追擊。
沈硯被那女子拉著,在劇烈搖晃、不斷崩塌的洞穴中狂奔!身后傳來水月瘋狂的咒罵和怪物被砸中的慘嚎聲。
他們險之又險地沖出來時的通道,踏上石階,向上狂奔!身后的通道在隆隆聲中迅速坍塌掩埋!
當他們終于沖出洞口,重回祠堂時,整個人都幾乎虛脫。身后的洞口被徹底堵死,只留下一個凹陷的土坑和彌漫的煙塵。
祠堂里,張捕頭等人被這地動山搖般的動靜嚇得面無人色,看到沈硯和一個黑衣人沖出來,更是目瞪口呆。
沈硯劇烈地喘息著,看著被徹底封死的地下洞穴,心情復雜難言。水月……那個瘋狂的飼靈人,那些怪物,那個邪惡的祭壇……都被埋在了下面。一段血腥的真相似乎被掩埋,但更多的疑問卻浮了上來。
他轉頭看向那個救了他的黑衣女子。
那女子也微微喘息著,蒙面的黑巾被汗水浸濕。她看了一眼沈硯,眼神依舊復雜,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低聲道:“看好你的兒子……幽冥道……不會罷休……”
說完,她不等沈硯反應,身形一閃,如同鬼魅般掠出祠堂,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沈硯下意識地想追,卻覺得那眩暈感再次襲來,身形晃了一晃。剛才吸入的粉末,似乎藥力發作了。
“老爺!”趙福連忙上前扶住他。
張捕頭也圍了上來,看著一片狼藉、如同經歷了一場地震的祠堂,看著被填埋的洞口,看著沈老夫人和李嬤嬤的尸體,看著驚魂未定的眾人,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沈老爺……這……這到底……”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爛攤子。
沈硯強撐著站直身體,揉了揉發脹的額角。地下洞穴被毀,水月生死不明(大概率已死),唯一的線索似乎又斷了。但那個神秘的黑衣女子……她是誰?她似乎對幽冥道極其了解,甚至被水月稱為“叛徒”。她兩次出現,一次驅走或召喚怪物,一次出手相救,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最后的警告……
兒子!她的目標是兒子!
沈硯猛地驚醒!幽冥道的最終目標是他的兒子!這里發生的一切,或許只是為了牽制他,調虎離山!
“快!”他一把抓住張捕頭,聲音因急切而嘶啞,“立刻派人!不!你親自帶人!最快速度去城外別院!保護小少爺!如有任何閃失,我唯你是問!”
張捕頭也知事情重大,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立刻點了一隊精干衙役,冒雨沖出了沈府。
沈硯心神不寧,強烈的眩暈感和疲憊感襲來。他吩咐趙福處理祠堂后事,嚴密封鎖消息,然后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了書房。
坐在書案后,他拿出那塊邪氣的鐵牌和晚晴的絕筆信,又想起地下洞穴那恐怖的景象,想起水月的瘋狂,想起黑衣女子的警告,想起母親臨死前的恐懼……
幽冥道……一個延續了不知多少年、勢力盤根錯節、行事詭異歹毒的邪教組織。沈家、蘇家,似乎都與其有著深遠的、血腥的糾葛。為了所謂的“道主蘇醒”,他們不惜一切代價。
而他的兒子,就是下一個目標。
敵人隱藏在最深沉的黑暗里,手段詭異莫測。他看似揭開了一層迷霧,卻發現下面是無底深淵。
雨,還在下。夜,正深。
沈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孤獨。但他不能倒下。為了晚晴,為了孩子,他必須戰斗下去。
他握緊了手中的鐵牌,冰冷的觸感刺激著他的神經。目光落在書案上的地圖——城外別院的位置。
他必須親自去一趟!立刻!馬上!
他站起身,正準備喚人備馬。
突然,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誰?”沈硯警惕地問道,手按上了刀柄。
門外傳來一個怯生生的、丫鬟的聲音:“老爺……是……是我,春曉。老夫人……老夫人房里的秋菊姐姐剛才收拾老夫人遺物時,發現了一樣東西,藏在枕頭芯里,覺得古怪,不敢隱瞞,讓奴婢立刻送來給老爺過目……”
沈硯眉頭一皺,母親還藏了東西?他沉聲道:“進來。”
丫鬟春曉低著頭,捧著一個用絲絹包裹的小物件,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沈硯接過那絲絹包,入手很輕。他揮手讓春曉退下,然后緩緩打開。
絲絹里包著的,并不是什么奇珍異寶,而是一塊裁剪得十分整齊的、微微發黃的白色錦緞。錦緞的質地很好,上面用同色的絲線,繡著一個極其復雜、精細的圖案。
那圖案……沈硯只覺得無比眼熟!正是那種扭曲的、詭異的符號組合,核心也是一個變形的火焰鬼面!與鐵牌、地下祭壇上的符號同源!
但這錦緞上的繡工極其精美,透著一股隱秘的華貴,絕非水月或那些邪徒所能有。更像是在……在某種極其正式或隱秘的場合使用的徽記或信物?
而在圖案的下方,還有一行細小的、幾乎難以辨認的刺繡字跡。沈硯湊到燈下,仔細分辨。
那似乎是一個名字,或者說,一個代號——
“幽冥引路,孟婆?!?
孟婆?!沈硯的心臟猛地一跳!這不是神話中的人物,這顯然是一個代號!是幽冥道中的高級成員?還是……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闖入他的腦海:這塊繡品,藏在母親的枕頭芯里……如此隱秘……母親臨死前恐懼地指著地下……指著這個方向……
難道……母親在幽冥道中的身份,或者與她接頭的那個人的代號,就是——“孟婆”?!
而“孟婆”,在傳說中,是掌管遺忘,喂人喝下孟婆湯的存在……
母親被滅口,是否就是為了讓她永遠“遺忘”和閉嘴?
這條突然出現的線索,非但沒有帶來清晰,反而讓局面更加撲朔迷離,深淵般的黑暗再次涌動。
沈硯握著這塊冰涼絲滑的繡品,看著那個詭異的“孟婆”代號,只覺得書房外的雨夜,變得更加深沉莫測了。
他感到,一張無形的大網,早已籠罩了沈家,而現在,收網的時刻,似乎正在臨近。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城外方向。
兒子……必須盡快趕到兒子身邊!
他不再猶豫,抓起刀和那塊繡品,大步沖出書房,沖向馬廄。
風雨如晦,前路未卜。但他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