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桃夭劫

長安的三月，繁花似錦，街頭巷尾彌漫著春日的芬芳。

朱雀大街上人來人往，小販的吆喝聲、馬車的轆轆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熱鬧非凡的市井畫卷。

一位身姿頎長的少年緩步而行，月白色長衫在長安街市的燈火中泛著清冷光澤。

他面容如霜，卻在少女轉身時，眼底冰霜悄然消融。

“飛卿飛卿！“少女突然回身，發間銀鈴輕響，一把攥住他的廣袖，“你聞見糖炒栗子的香氣了嗎？還有那邊演百戲的——長安城比瑤池宴還熱鬧！“

飛卿的袖角被她拽得微微傾斜，露出腕間一道若隱若現的金色仙紋。

“莫急。“他輕按少女手背，指節在喧囂中泛著玉色冷光，“花間詞派那些沾染文氣的詩箋，此刻或許正流落在這滿城燈火處。若讓魔修先得手...“

少女突然踮腳湊近，杏眼里映著萬千燈火：“那你猜溫庭筠此刻，是在平康坊聽曲，還是在酒肆醉臥？“

她指尖突然閃過一縷熒光，“我方才可嗅到《菩薩蠻》的氣息了呢！“

正說著，前方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傳來陣陣驚呼。

令微與飛卿對視一眼，默契地加快腳步，擠入熙攘的人群。

街邊矗立著一座雕梁畫棟的樓閣，朱漆門楣上懸著“醉仙樓”的金字匾額，此刻卻被圍得水泄不通。

人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中夾雜著女子斷斷續續的啜泣，如絲如縷，聽得人心頭發緊。

“老伯，這里發生什么事了？”令微輕輕拉住一位神色慌張的老者。

老者面色煞白，左右張望，才壓低嗓音道：“造孽啊……醉仙樓的瑤娘姑娘，今早被丫鬟發現時，整個人都快被桃花吞沒了！”

他顫抖著比劃，“那些花……邪門得很，像是從她血肉里長出來的！”

令微瞳孔一縮，與飛卿交換了一個眼神——妖異桃花，絕非尋常，莫非……與那些蘊含文氣的詩詞有關？

飛卿指尖微動，一道無形的屏障悄然籠罩二人。他們如一陣輕風穿過人群，踏入醉仙樓。

樓內香氣濃烈，卻不是往日的脂粉甜膩，而是一種詭異的甜腥，仿佛腐爛的花蜜混著鐵銹味。

循著哭聲上樓，每一步都似踩在緊繃的弦上。推開瑤娘的房門——

剎那間，滿目猩紅。

瑤娘仰臥在錦繡衾被間，原本如畫的容顏已被妖艷桃花吞噬大半。那些詭譎的粉瓣在她肌膚上蠕動著綻放，每一次開合都帶出細碎的血珠。

最駭人的是，新綻的花蕊間竟隱約浮現出人臉紋路，仿佛在無聲尖笑。

“姑娘別怕。“令微正要上前，忽被飛卿扣住手腕。

他指尖傳來的靈力讓她腕間玉鐲驟然發燙。

“是血咒。“飛卿眸中金芒流轉，映照出桃花深處纏繞的黑氣。

那些花瓣突然齊刷刷轉向他，如同被驚動的毒蛇般昂起花冠。

“《妖典》記載，這是上古桃妖的噬魂之術。“

瑤娘的身體劇烈痙攣，那些妖異的桃花仿佛活物般在她肌膚下蠕動，每一片花瓣都貪婪地汲取著她的生氣。

她的指尖已經泛起青灰之色，唇瓣微張，卻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仿佛有什么東西扼住了她的喉嚨。喉間發出“咯咯“異響，那些帶血桃花突然瘋長，眼看就要封住她的七竅。

令微眸光一沉，指尖掐訣，一道清冽的靈力自她掌心流淌而出，如月華般覆上瑤娘的心口。她低喝一聲：“靈樞定魄，鎮！”

靈力所過之處，桃花瘋長的勢頭微微一滯，但很快，那些花瓣竟如毒蛇般反噬，順著靈力纏繞而上，試圖侵蝕令微的手腕！

飛卿眸中金芒大盛，袖袍一振，三張金紋符箓凌空飛出，精準貼在瑤娘的眉心、心口和丹田。符咒燃起幽藍火焰，灼燒著花瓣上的血色咒紋。符咒與桃花相觸時爆出刺目血光，那些花瓣上的人臉竟發出凄厲尖嘯。

然而，下一瞬，瑤娘的身體猛地弓起，一口鮮血噴出，血珠在半空中竟化作無數細小的桃花，簌簌落地后迅速扎根，在地板上蔓延出妖異的血色藤蔓！

“不行，血咒已經侵入心脈，強行拔除會要她的命！”令微咬牙，迅速從袖中取出一枚冰晶般的丹藥，捏碎后化作瑩白粉末，灑在瑤娘周身。粉末觸及皮膚，立刻凝結成霜，暫時封住了桃花的生長。

她趁機扯開衣領，露出瑤娘心口——那里赫然浮現著半闕《菩薩蠻》的血色詞紋。

突然按住詞紋最后一句：“看這里！'新帖繡羅襦'的'襦'字...“那筆畫末端延伸出一條細若游絲的紅線，似乎指向窗外某個方向。

飛卿并指按在瑤娘眉心，閉目感應，忽而睜眼，冷聲道：“咒源不在她體內，而是被人以《菩薩蠻》的詞意為引，種在她神魂之中。若不找到施咒之人，這血咒會不斷再生。”

令微迅速結印，指尖靈光流轉，在瑤娘周身布下一道護體結界，暫時隔絕血咒的侵蝕。她額角沁出細汗，低聲道：“只能先穩住她，再想辦法破解詞咒。”

飛卿目光沉沉，看向窗外某個方向——方才血咒反噬的瞬間，他隱約感應到，遠處似有同樣的咒力波動傳來……

“詞中'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這句被篡改了。“他劍眉緊蹙，“有人在借溫庭筠的詞脈下咒。”

“看來要去查查近日還有誰傳唱過這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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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血，長安城的青石板路上浮動著最后一縷夕照。

令微的繡鞋踏過積水，倒映的晚霞頓時碎成千萬片血色光斑。飛卿的月白袍角掃過巷口的桃樹，枝頭殘花竟在瞬間凋零，化作一縷粉霧消散在風中。

轉過三個彎，眼前突然出現一盞青紙燈籠，在無風的巷子里輕輕搖晃。

燈籠上“昭蘅閣“三個墨字時隱時現，檐角掛著的青銅鈴鐺突然“叮“的一聲，驚起幾只藏在暗處的夜鴉。

“吱呀——“

推開雕花木門的剎那，數十盞懸在梁上的琉璃燈同時亮起。

柜臺后，秫酒圓潤的身影正在擦拭一只透亮的琉璃杯。燈光穿過杯壁，在他臉上投下變幻的光斑。

“稀客啊。“秫酒的聲音像浸了蜜的酒，甜得發膩。他抬頭時，瞳孔突然縮成一道細線，又迅速恢復如常。

手中的琉璃杯“咔“地裂開一道細紋，一滴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他的指縫滑落。

令微快步上前，廣袖帶起的風拂動了柜臺上的一層薄灰。

她指尖輕點臺面，那片帶血的桃花瓣便浮現在檀木紋理之上，每一道血絲都在微微蠕動。

秫酒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他肥厚的手背上突然浮現出赤色絨毛，又迅速隱去。

“桃花血咒...“他聲音發緊，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嚨，“長安妖族里，能使這邪術的...“

話音未落，酒窖深處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有什么東西在撞擊酒壇。

飛卿眸中金芒流轉，修長的手指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玉符上。

秫酒的話音未落，昭蘅閣的門板突然劇烈震顫。

門閂“咔嚓“斷裂的剎那，一個魁梧身影裹著夜風撞入——正是半現原形的小古。

他左頰還殘留著未褪盡的狼毛，青銅護腕上沾滿新鮮的血跡，左肩上一道爪痕還在滲血。

他獠牙外露，手中攥著一塊染血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