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連呼吸都他媽帶著回聲。
祝祈言后背死死抵著防火門,冰涼的金屬硌得脊椎生疼。懷里那個帆布包硬得像塊石頭,硌著肋骨,也硌著她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臟。黑暗像濃稠的墨汁灌滿了整個后臺通道,把對面那個高瘦的輪廓也吞了進去。只能聽見他壓抑的、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就在幾步開外。
云澤安。
他像頭蟄伏在黑暗里的狼。
剛才斷電前那聲“給我”還在耳朵里嗡嗡響,帶著他鴨的命令口吻!他想搶什么?林小溪拿命換來的東西?還是…他根本就是沖著這個來的?!
“操。”祝祈言喉嚨里滾出一聲低罵,手指在黑暗里摸索,指尖觸到防火門冰冷的把手。擰!紋絲不動!鎖死了!操他大爺的后臺安全門!
“別動門。”云澤安的聲音突然從黑暗里砸過來,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外面有動靜。”
祝祈言動作一僵。屏住呼吸。
死寂。
不,不是死寂。黑暗放大了所有細微的聲音。遠處禮堂隱約傳來混亂的驚呼和腳步聲,像隔著一層厚棉被。但就在這條通道外面…隔著那層厚重的絨布簾子…有聲音!
極其輕微。像貓踮著腳踩在粗糙的地毯上。
沙…沙…
不止一個!
是鞋底小心地、緩慢地摩擦地面的聲音。正在靠近通道入口!
祝祈言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血液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有人!外面有人摸進來了!在斷電的掩護下!目標是誰?是她?還是…她懷里這個要命的包?!
黑暗中,她感覺到云澤安動了。沒有腳步聲,只有衣料摩擦空氣的細微聲響。他似乎在朝她這邊靠近!
“你他鴨別過來!”祝祈言從牙縫里擠出警告,身體繃得更緊,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另一只手已經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空蕩蕩。!律師沒配槍!
“閉嘴。”云澤安的聲音冷得像冰坨子,幾乎貼著她耳朵響起。帶著一股干凈的、混合著淡淡消毒水味的皂角氣息,瞬間將她包圍。他竟然已經無聲無息地挪到了她身側!離得這么近!黑暗中,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體散發出的熱度和緊繃的肌肉線條!
“你…”她剛想罵。
“左邊,三點鐘方向,兩個。右邊,九點,一個。”他語速極快,聲音壓得只剩氣音,精準得像在報靶,“聽腳步,受過訓。目標明確。”
祝祈言的心臟被狠狠攥緊!三個!還他鴨是專業的!她抱著帆布包的手指關節捏得嘎嘣作響。是沖她來的?還是沖他?或者…兩者都是?
沒時間想了!
通道入口的絨布簾子猛地被掀開!一道刺眼的白光像毒蛇的信子,瞬間舔舐進黑暗的通道!
強光手電!
光柱粗暴地撕裂黑暗,直直地、毫無偏差地射向祝祈言和云澤安藏身的角落!晃得人眼前一片慘白!
“在那!”一個粗嘎的男聲低吼。
腳步聲瞬間變得急促、沉重!三道黑影,如同撲食的餓狼,朝著光柱鎖定的方向猛沖過來!速度快得驚人!
完了!
祝祈言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她甚至能看到沖在最前面那人手里反光的、冰冷的東西!是刀?還是…槍?!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她身側那個一直緊繃如弓的身影,動了!
不是后退!是迎著那刺眼的光柱和撲來的黑影,猛地向前一躥!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云澤安!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獵豹,沒有一絲猶豫,直接撲向了最前面那個持著手電筒的歹徒!動作干脆利落到近乎殘忍!一手精準無比地扣住對方持手電的手腕,猛地向下一折!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在通道里炸響!
伴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手電筒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墻壁上,滾落在地,光柱瘋狂地亂晃。
通道瞬間陷入更混亂的光影地獄!
另外兩個歹徒顯然沒料到這變故,被同伴的慘叫和亂晃的光線干擾了半秒。
就是這半秒!
云澤安借著下折的力道,身體順勢下沉,一記狠厲到極點的肘擊,精準地砸在被他擰斷手腕那人的咽喉!
“呃!”短促的、氣管被碾碎的悶哼。那人像截爛木頭般癱軟下去。
混亂的光影中,祝祈言只看到云澤安那雙眼睛,在晃動的手電余光里亮得驚人!冰冷,銳利,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像兩把淬了寒冰的刀!
剩下兩個歹徒反應過來了。一人低吼著撲向云澤安,手里寒光一閃!是匕首!另一人,卻猛地調轉方向,那雙在亂光中閃著兇光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靠著防火門的祝祈言!更準確地說,是她死死抱在懷里的帆布包!
目標是她!或者說,是她懷里的東西!
那歹徒像頭蠻牛,帶著一股腥風直撲過來!大手張開,五指如鉤,目標明確——搶奪!
祝祈言瞳孔驟縮!腎上腺素飆到頂點!退無可退!她猛地將帆布包往身后防火門縫隙里一塞!同時身體借力向側面狠狠一撞!用肩膀撞向旁邊堆得搖搖欲墜的廢棄道具——一個巨大的、蒙著灰的木質中世紀騎士盔甲道具!
“嘩啦——!!!”
腐朽的木頭和沉重的金屬部件轟然倒塌!朝著撲來的歹徒劈頭蓋臉地砸了下去!
“啊!”歹徒猝不及防,被沉重的盔甲部件砸個正著,慘叫著被壓倒在地,一時掙扎不起。
另一邊,云澤安和那個持匕歹徒纏斗在一起。動作快得只能看到晃動的黑影和匕首劃破空氣的尖嘯!云澤安似乎占了上風,一個干凈利落的格擋反關節,匕首“當啷”一聲被打飛!他順勢一腳踹在對方膝彎,那人悶哼著跪倒在地!
通道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痛苦的呻吟和亂晃的手電光。
暫時…制住了?
祝祈言背靠著防火門,心臟狂跳得像要炸開。她飛快地掃了一眼:一個被云澤安放倒,咽喉估計碎了,一動不動;一個被她用道具砸倒,正在盔甲下面掙扎;最后一個被云澤安踹跪在地。
云澤安站在亂光中,微微喘息,深灰色的西裝外套沾了灰,領口被扯開,露出冷白的鎖骨。他看也沒看地上的人,冰冷的目光直接射向祝祈言,聲音帶著劇烈運動后的微喘,卻依舊冷硬:“包!快走!”
祝祈言猛地回神!對!離開這個鬼地方!她立刻彎腰,手伸向防火門縫隙去掏那個塞進去的帆布包。
手指剛觸到粗糙的帆布——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毫無預兆地撕裂了短暫的平靜!
不是從通道入口!是從…防火門外面傳來的!
祝祈言的手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子彈?!外面還有人?!
槍聲像是一道信號!
地上那個被盔甲壓住、正在掙扎的歹徒,突然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猛地掀開壓在身上的重物,不顧一切地撲向祝祈言!目標依舊是那個帆布包!而那個被云澤安踹跪在地的歹徒,也趁機摸向腰間!
云澤安臉色劇變!他離祝祈言還有幾步距離!根本來不及!
“小心!”他吼出聲的瞬間,身體已經像炮彈一樣朝著祝祈言的方向猛撲過去!試圖用身體去擋!
晚了!
那個掀翻盔甲的歹徒已經撲到祝祈言面前!帶著汗臭和血腥味的巨大陰影籠罩下來!一只沾滿灰塵和血跡的大手,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抓向祝祈言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腕——以及她手腕旁邊、防火門縫隙里露出的那一角帆布包!
“滾開!”祝祈言尖叫,另一只手本能地揮拳砸過去!
砰!
拳頭砸在對方肌肉虬結的肩膀上,像砸在石頭上!對方紋絲不動!那只大手,鐵鉗般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劇痛傳來!同時,另一只手已經抓住了帆布包的一角!
“松手!”歹徒獰笑著,用力猛扯!
“啊——!”祝祈言感覺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捏碎了!劇痛讓她眼前發黑!但抱著帆布包的手臂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死也不放!那里面是林小溪的命!是她扳倒那個惡魔的希望!
撕扯!角力!
就在這時!
一道身影帶著巨大的沖力狠狠撞開了那個撕扯祝祈言的歹徒!是云澤安!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用肩膀將對方狠狠撞開!兩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翻滾!扭打!
帆布包在巨大的撕扯力下,終于脫手!
“不——!”祝祈言眼睜睜看著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在混亂中被拋起,劃過一個絕望的弧線,啪嗒一聲,掉落在距離她幾米遠、靠近通道入口的骯臟地面上!
筆記本!U盤!都在里面!
她想撲過去!
那個被云澤安撞開的歹徒也掙扎著想去搶!
而通道入口的絨布簾子再次被掀開!強光手電的光柱重新刺入!這次不止一道!至少三四道!更多的腳步聲!沉重!急促!朝著包掉落的位置沖來!
“走啊!!”云澤安的嘶吼聲從地上傳來。他正死死纏住那個歹徒,兩人在地上翻滾扭打,撞得廢棄道具乒乓作響。
祝祈言看著地上那個帆布包,又看著入口處沖進來的、更多手持武器的黑影,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瞬間沉入冰窟。
來不及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個被云澤安死死纏住的歹徒,又看了一眼在亂光中翻滾搏斗的云澤安,那深灰色西裝上已經綻開深色的污跡,不知是血還是灰。
鴨的!
她猛地轉身,不再看那個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帆布包,不再看那個為她陷入重圍的男人。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通道深處、遠離入口和帆布包的方向,拔腿狂奔!
黑暗成了她唯一的掩護。高跟鞋早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赤腳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后是打斗的嘶吼、怒罵,是手電光柱瘋狂的晃動,是朝著帆布包位置撲去的沉重腳步聲!
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跑!離開這里!活下去!林小溪的東西…沒了!被搶走了!被那些畜生搶走了!
巨大的絕望和憤怒像毒蛇啃噬著她的心臟。眼淚不受控制地飆出來,又被她狠狠甩掉。
通道似乎沒有盡頭。黑暗吞噬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拐了幾個彎,直到肺像要炸開,喉嚨里全是血腥味。前面似乎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是出口?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沖過去。果然!一扇虛掩著的、銹跡斑斑的金屬小門!門外是冰冷的夜風!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猛地撞開門沖了出去!
冰冷的空氣瞬間灌入肺腑,帶著城市夜晚特有的渾濁味道。她貪婪地喘息著,心臟還在瘋狂擂鼓。回頭看了一眼,身后是黑洞洞的通道口,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暫時…安全了?
她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渾身脫力,止不住地顫抖。赤著的雙腳被粗糙的水泥地劃破,火辣辣地疼。手腕上被那歹徒捏過的地方,已經浮現出青紫的指印,疼得鉆心。
林小溪的包…沒了。唯一的線索…斷了。Z.Q.F.…他贏了?又一次?
巨大的挫敗感和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她。她把自己蜷縮起來,額頭抵著冰冷的膝蓋。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一個世紀。
通道深處傳來沉重的、踉蹌的腳步聲。
祝祈言猛地抬頭,全身瞬間繃緊!像只受驚的刺猬,死死盯著那黑暗的通道口。
一個高瘦的身影,扶著墻壁,一步一步,艱難地挪了出來。
是云澤安。
深灰色的西裝外套不見了,只穿著里面的白襯衫。那件白襯衫此刻已經污穢不堪,沾滿了灰塵、汗漬,還有大片大片刺目的、正在洇開的深紅色血跡!從肩膀一直蔓延到腰側!他臉色慘白得像鬼,嘴唇沒有一絲血色,額頭上全是冷汗,順著冷硬的下頜線往下淌。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體微微佝僂著,那只沒扶墻的手死死捂在側腹的位置。指縫間,暗紅的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他看到蜷縮在墻角的祝祈言,腳步頓了一下。那雙深潭似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看向她,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東西——疲憊,劇痛,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如釋重負?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一口血沫卻先涌了出來,順著嘴角往下淌。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因為疼痛而劇烈顫抖,幾乎站立不穩。
祝祈言看著他,看著他身上那大片刺目的血紅,看著他慘白的臉和嘴角的血沫,看著他捂著傷口、指縫間不斷涌出的鮮血…大腦一片空白。
他…他受傷了?為了…她?
云澤安終于止住了咳嗽,抬起手背狠狠擦掉嘴角的血跡。他看著她,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卻異常清晰地問:
“東西…還在嗎?”
祝祈言的心猛地一沉。她看著他那雙在劇痛中依舊死死盯著她的眼睛,看著他指縫間不斷滴落的血,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
她艱難地搖了搖頭。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包…被搶走了。”
云澤安的身體似乎晃了一下。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最后一絲光好像也熄滅了。只剩下鋪天蓋地的疲憊和…某種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他不再看她。捂著傷口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他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踉蹌著,沉默地,從她面前走過。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他身上那股干凈的皂角味,在冰冷的夜風里彌漫開來,刺鼻又詭異。
他走到路邊,伸手攔車。背影孤絕得像一座正在崩塌的雪山。鮮血順著他捂著傷口的手指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一個個暗紅色的圓點。
一輛出租車遲疑地停下。
云澤安拉開車門,動作遲緩地坐了進去。車門關上。隔絕了他染血的身影。
出租車啟動,尾燈在夜色里劃出兩道模糊的紅光,迅速匯入車流,消失在城市的霓虹深處。
祝祈言依舊蜷縮在冰冷的墻角,赤著腳,手腕劇痛,懷里空空如也。夜風吹得她渾身發抖。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股濃烈的血腥味。
她看著出租車消失的方向,看著地上那幾滴尚未干涸的暗紅血跡。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帶著冰冷的、尖銳的、幾乎要刺穿靈魂的疑問,瘋狂地旋轉——
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