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素隱行怪
- 大明寒門崛起
- 公孫無咎
- 2035字
- 2025-08-25 00:15:00
“云哥兒?!?
張昶翻開他那本紙頁已經泛黃、邊角也有些磨損的《大學》刻本,面露疑惑不解之色的道。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朱子注解里說,‘親民’當作‘新民’,是‘革新民心’的意思。
可我記得聽夫子講學時提過一句,似乎如今有人對此有不同的見解?
夫子當時語焉不詳,我一直沒太想明白,你可記住了?”
張云放下手中的《中庸》,回憶著夫子的講解。
思忖片刻又結合自己的理解道:“朱子解‘新民’,其意在強調教化之功,通過禮樂刑政,使百姓的德行日日更新,趨于至善。此乃自上而下的革新?!?
“不過夫子與我都認為‘親民’,其根基在于‘仁者與天地萬物為一體’,更看重的是在上位者以仁愛之心親近百姓,感通民心,其教化是自內而外、自然生發的。
不過二者路徑確實有些不同,一個重外力革新,一個重心性感通?!?
張云講的這些其實就是后來心學的理論,只是又添加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張云隱約記得王陽明似乎是弘治十二年中的進士,他也不知道此時是否有人提出這樣的看法。
張昶自然更不知道這些,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理解。
他沉吟片刻道:“正該是此理。夫子講學時也曾言,‘親’字有溫潤親和之意,非居高臨下之‘新’所能涵蓋。
如此說來,倒是夫子之說更契合圣人‘仁民愛物’的本意?
那朱子之解,是否過于強調外在的教化之功,而忽略了內在的仁心感召?”
張云聞言笑道:“朱子身處南宋,理學初創,重禮法秩序以匡扶世道,故強調教化革新,此乃時勢使然?!?
“如今我大明的情況又是不同,夫子則更重心性本然之光明,故強調親愛感通,亦是補偏救弊。
二者猶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缺一不可。
夫子之意,或許是欲取其精義,調和融通?
既重教化引導,亦重仁心感召,最終同歸于‘止于至善’?”
兩人把朱熹與王恕進行對比,若是被傳出去恐怕會讓人覺得狂妄無知,不過這卻是兩人的常態。
兩人常常一討論起來,就會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遇到兩人都難以決斷、或者對夫子過往講解記憶模糊之處,張云便會前往王恕所在的小院求教。
王恕雖在冬休,且偏好清靜,但對張云這個勤勉好學的弟子,卻總是格外耐心。
這日張云又遇到疑惑不解之處,也沒有多想就起身前往王恕的小院。
“夫子,學生近日溫習‘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此句。
朱子注解,將‘止’訓為‘所當止之地’,即至善之境。
然學生反復誦讀,私以為此‘止’字,似亦隱含‘心有所主,志向堅定,不為外物紛擾所移’之意?不知學生理解是否有誤?”
王恕放下手中的書,微微頷首,眼中露出一絲贊許:“善察。朱子解‘止’為‘至善’,乃指明此學問之終極歸宿,如同行路之目的地。
然‘知止’之過程,確需‘心有定向,意志堅定(定),而后方能內心澄澈安寧(靜),思慮周詳(安),最終有所得(慮而后能得)’。
汝能由‘止’字體察到‘定志’、‘靜心’之功夫,此見甚好。譬如行路,既知所向(止于至善),亦需心志堅定不為歧路所惑(定、靜),方能不迷途,終抵其境?!?
“多謝夫子,學生明白了……”
……
轉眼之間已然是臘月二十九,空氣中彌漫著炸年貨的油香、掃塵的土腥氣和越來越濃的、混雜著期待的“年味”。
張云再次來到書齋請教,這次問的是《孟子·盡心上》“盡其心者,知其性也。
知其性,則知天矣”一章中關于“性”與“天”的關聯。王恕依舊耐心解答,并旁征博引,令張云受益匪淺。
請教完畢,張云并未立刻告退。
他看著夫子清瘦的身影在清冷的書齋中,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孩童嬉鬧聲和遠處零星的爆竹聲,想到除夕將至,夫子卻要獨自一人守在這冷清的書齋,心中涌起強烈的不忍。
想到這里,他鼓起勇氣,深深一揖道:
“夫子,明日便是除夕。學生家中雖茅檐低小,粗茶淡飯,然父母兄長皆誠心實意,敬仰夫子學問人品。
學生懇請夫子移步寒舍,共度除夕,一則讓我等略盡弟子之禮,二則家中也添些熱鬧喜慶。還望夫子成全!”
聽著張云的話他心中升起了一陣溫暖,他看向張云道:
“云哥兒,你有此心,為師甚慰。此心純孝,為師深知。然禮有定制,老夫性情疏淡,在此清靜慣了。
更何況年節喧囂,反不如這書齋清靜,正好閉門讀書,反芻一年所學所得。
你闔家團聚,共享天倫之樂,承歡父母膝下,便是人倫至樂,亦是汝之本分。不必掛念為師。清靜,便是為師所求之福。”
張云聞言,還想再勸:“夫子,家中父母兄長確是誠心相邀,且……”
王恕抬起手,止住了張云的話:“汝近日溫習《中庸》,于‘君子素隱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一句,可有新得?其‘素隱行怪’當作何解?君子何以‘弗為’?”
張云見夫子心意已決,且將話題引向學問,便知再勸無益。他收斂心神,壓下那份遺憾,恭敬地站直身體,略作思索,清晰地回答道:
“回夫子,學生以為,此句乃言君子立身處世,當循中正平常之道。
‘素隱’,非指本當出仕卻刻意隱居以求清高之名;‘行怪’,非指本當守常卻故意行為怪僻以驚世駭俗。
此二者,皆非君子所應為。即便后世或許有人稱述其隱逸之清高、怪誕之不同,亦非君子所愿追求。
夫子平日教導我等‘君子素其位而行’,安于所處之位,盡己本分,亦是此意。不求隱逸之虛名,不行怪誕以駭俗,唯務本分,腳踏實地,方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