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錚走出的VIP病房。

他沒有回頭。

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輕描淡寫的“相了個親”，究竟造成了何等毀滅性的打擊。

他的大腦，已經自動將剛才那段對話歸檔，標記為“日常查房-已完成”，然后迅速切換到了下一個，也是唯一重要的議程。

——下周三那臺改良Dor手術。

他一邊走，一邊在腦海中構建著手術的三維模型。

心室切緣的角度，補片的大小與張力，預留“可調節節點”的位置……每一個細節，都需要進行億萬次的推演，直至完美。

他走過護士站，徑直走向主任辦公室。

他需要和老師，最后敲定手術方案的所有細節。

推開辦公室的門，林正清正站在衣架前，脫下那件穿了一上午的白大褂，換上了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

他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整個人看起來，少了幾分醫生的溫和，多了幾分學者的儒雅與威嚴。

“老師。”秦錚開口。

“來了？”林正清從鏡子里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正好，省得我再打電話叫你。”

他拿起桌上的一個黑色皮質公文包。

“換身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秦錚的眼神里閃過一絲詢問。

“今天下午，在國際會議中心，有一個心血管疾病研究的閉門論壇會。”林正清解釋道，語氣平淡，內容卻不平淡。

“來的，都是國內心外和心內領域，各個山頭的領軍人物。”

“本來這種會，你一個剛轉正的住院醫是沒資格參加的。”

林正清頓了頓，轉過身，目光落在秦錚身上，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

“但下周那臺Dor手術，我要讓你上。”

“所以，你需要提前去聽一聽，看看國內這些所謂的頂尖專家，對這個術式的理解，還停留在哪個年代。”

這句話，說得極其霸道。

也充滿了對秦錚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期許。

“是，老師。”

秦錚沒有多問一個字，立刻轉身回宿舍換衣服。

十五分鐘后，當他再次出現在林正清面前時，已經換上了一身母親為他準備的、合身的黑色休閑西裝。

簡單的白T恤打底，襯得他整個人身姿挺拔，氣質干凈，雖然年輕，卻絲毫沒有被林正清的氣場壓下去。

林正清滿意地點了點頭。

“走吧。”

……

首都國際會議中心。

氣氛莊重而肅穆。

能出現在這里的，無一不是國內醫學界響當當的人物。

他們或三五成群，低聲交談，或獨自一人，閉目沉思。每個人身上，都沉淀著歲月與經驗賦予的獨特氣場。

當林正清帶著秦錚走進會場時，瞬間吸引了不少目光。

林正清是焦點，這很正常。

但跟在他身后的那個年輕人，就顯得格外突兀了。

太年輕了。

那張清秀的、甚至還帶著一絲青澀的臉，與周圍這些平均年齡超過五十歲的專家教授們，格格不入。

“老林！”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

一個頭發微禿，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精神矍鑠的男人，端著咖啡走了過來。

“滬市同濟，心外科，趙啟明。”秦錚的腦海里，自動跳出了這個人的信息。

國內冠脈搭橋領域的頂尖專家，以手術風格穩健、細致著稱，和林正清算是亦敵亦友的老相識

“你可算來了，就等你了。”趙啟明笑著，和林正清握了握手，目光卻不著痕跡地，在秦錚身上掃了一圈。

“這位是？”他明知故問，語氣里帶著一絲玩味。

“我學生，秦錚。”林正清的回答，簡單直接。

“學生？”趙啟明的眉頭挑得更高了，“你林大主任，什么時候開始帶學生來這種場合了？”

他的話，引來了周圍幾位專家的側目。

他們都聽出了趙啟明話里的意思。

這種級別的閉門論壇，討論的都是最前沿、最尖端的技術難題，帶一個資歷不夠的年輕人來，不是旁聽，而是浪費一個寶貴的席位。

林正清笑了笑，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意思。

他拍了拍秦錚的肩膀，那動作，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驕傲

“老趙，你看走眼了。”

“他是我科里，新轉正的住院醫師。”

這句話，讓趙啟明和周圍幾人的表情，都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住院醫師？

一個二十四五歲的住院醫師，就能被林正清親自帶到這種級別的論壇來？

這小子，到底是什么來頭？

“住院醫師？”趙啟明臉上的玩味更濃了，“老林，你這可是破了規矩了啊。”

“我們這會，最低的門檻，也是副主任醫師吧？”

“你讓他來，是讓他來學習觀摩，開開眼界？”

林正清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變得深邃起來。

他看著趙啟明，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

“老趙，你又說錯了。”

“我帶他來，不是讓他來學習的。”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周圍每一個豎起耳朵的專家的耳中。

“我是帶他來，給你們上課的。”

這句話，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深水炸彈。

整個角落的空氣，瞬間死寂。

趙啟明的笑容，徹底僵在了臉上。

周圍那幾位原本還在看熱鬧的專家，臉上的表情，也從好奇，變成了全然的震驚和不解。

給他們……上課？

一個住院醫師，要給他們這些國內心外科領域的泰山北斗、行業權威……上課？

這是林正清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趙啟明看著林正清那張不似開玩笑的臉，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個從始至終都神情平靜、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的年輕人。

他感覺，自己幾十年的醫學觀，都在受到強烈的沖擊。

“老林，你……”趙啟明的聲音，有些干澀，“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林正清沒有再理他。

他只是轉過頭，看著秦錚，用一種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問道。

“怕不怕？”

秦錚抬起眼，迎上自己老師的目光。

他搖了搖頭。

“沒什么好怕的。”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

“一群連Dor手術適應癥都還沒搞明白的……老古董而已。”

林正清愣了一下。

隨即，他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里，充滿了酣暢淋漓的快意。

好小子。

比我想的，還要狂。

他喜歡。

他轉回頭，重新看向臉色已經陣青陣白的趙啟明，以及周圍那一圈神色各異的“老古董”們。

他將手，重重地按在秦錚的肩膀上，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足以壓下所有質疑的、雷霆萬鈞的力量。

“我知道，你們不信。

“但很快，你們就會明白。”

“我林正清的弟子，他的實力……

林正清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用一種近乎于宣告的語氣，擲地有聲地說道。

“不在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