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空氣里還殘留著深夜的寒意,水泥地的涼意透過薄毯滲進膝蓋,沈昭昭盤腿坐在倉庫臨時休息室的地毯上,像一尊入定的雕像。
頭頂的白熾燈管嗡嗡低鳴,投下冷白的光暈,將她纖細的影子釘在墻角。
她面前攤開的,不是什么時尚雜志,而是《鳳鳴臺》的全套劇本,以及一份用紅藍黑三色筆手繪的兵法對應表。
紙頁邊緣已被反復翻折,泛起毛邊,紅筆圈出的關鍵臺詞旁,墨跡深淺不一,仿佛被指尖摩挲過無數次。
人物關系被線條勾勒成一張錯綜復雜的戰陣圖,每一個轉折點旁都標注著小字——“圍點打援”、“欲擒故縱”。
她咬著半塊黑巧克力,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喉間泛起微麻的回甘,鼻尖還縈繞著紙張與墨水混合的干燥氣息。
她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銳利,瞳孔深處映著紙頁上的字句,像獵手鎖定獵物。
謀臣,這是她要奪回的角色,一個在朝堂之上攪弄風云、以天下為棋盤的女人。
她輕聲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被燈管的電流聲吞沒,像是在對弈,又像是在下令:“謀臣者,不爭一時之先,而在勢之先。”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遞來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紙杯外壁凝結的水珠沾濕了陸知行的指尖。
他蹲在她身側,聲音壓得極低,呼吸在冷空氣中凝成一縷白霧:“昭昭姐,制片方剛回了消息,他們回絕了您直接回歸的請求。”他頓了頓,補充道,“說是平臺方為了平息輿論,要求一切必須‘程序公正’。”
“程序公正?”沈昭昭冷笑一聲,指尖劃過劇本第三十七場戲的標題,指甲在紙面刮出細微的沙沙聲,那力道仿佛要在紙上刻下痕跡。
她抬起眼,睫毛在燈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目光如刀鋒般掃過陸知行。
“好啊,那就給他們最公正的程序。”她猛地抬起頭,眼中燃著兩簇火苗,直直看向陸知行,“我要和白薇,公開試戲。”
陸知行倒吸一口涼氣,喉結上下滑動,仿佛那口氣卡在胸口。
沈昭昭的目光卻越過他,落在了墻上自己親手貼的九個大字上——靜制動、奇正相生、攻心為上。
紙張邊緣微微卷起,膠帶在冷光下泛著微黃。
她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像石子投入深井,每一字都砸出回響:“三場戲,我要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演謀士,不是穿件黑袍子裝深沉那么簡單。”
上午十點整,#沈昭昭挑戰白薇試戲定角#的詞條如同一顆深水炸彈,在平靜的社交媒體上轟然引爆,瞬間沖上熱搜榜首。
輿論徹底撕裂成兩極。
“昭姐瘋了吧?自降身價去跟新人爭?白薇可是公認的新生代演技派!”
“樓上的懂什么?《鳳鳴臺》本就是沈昭昭的餅,被白薇帶資截胡,現在憑本事拿回來有什么錯?”
“支持昭姐!這種明目張膽的換角,總得有人站出來捅破那層窗戶紙!”
顧氏集團頂層總裁辦公室,顧時宴指尖在光潔的黑檀木桌面上輕輕叩擊,發出沉悶而規律的聲響,像某種倒計時。
他看著手機屏幕上推送的新聞,鏡片后的眼神深邃難辨,窗外城市燈火如星河鋪展,映在他冷峻的側臉上。
片刻后,他撥通了周硯的內線電話。
“《鳳鳴臺》的試戲,用云海視頻的獨立直播通道。”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電話那頭的周硯,正是《鳳鳴臺》的總導演,他剛被制片人叫去訓話,此刻正焦頭爛額:“顧總,這……直播風險太大了,萬一……”
“沒有萬一。”顧時宴打斷他,“我會讓技術部全力支持。”
掛斷電話,助理蘇倩快步走進辦公室,皮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清脆而急促。
她低聲匯報:“顧總,星耀傳媒那邊已經聯系了三家媒體,正在準備黑稿,打算在直播時帶節奏,說沈小姐輸不起、霸凌新人。”
顧時宴緩緩戴上金絲邊眼鏡,鏡片反射出窗外刺目的日光,他語氣依舊平靜,卻讓蘇倩感到一陣寒意:“通知技術部,直播畫面,必須做到一幀都剪不掉。所有機位,所有角度,全部給我實時上傳云端備份。”
他要的,是一場在絕對高清、無死角鏡頭下的,最殘忍的公開處刑。
下午兩點,試戲現場。
與其說是試戲,不如說是一場審判。
三百名經過篩選的劇粉、書粉和五十位業內資深影評人、五十位媒體代表,早已落座。
舞臺中央,一束冷白追光打在空地上,空氣中漂浮著微塵,在光柱中緩緩舞動。
無數攝像機和搖臂如同冰冷的鋼鐵巨獸,對準了舞臺中央。
導播臺的指示燈閃爍如星,耳機里傳來技術人員低語的確認聲。
直播信號同步開啟,在線觀看人數瞬間突破千萬。
第一場戲,“靜制動”。
劇情是女謀臣南弦被誣陷通敵,押送至金殿之上,面對皇帝的質問和政敵的構陷,她不辯一詞,跪地沉默。
白薇先上場。
她一襲素衣,長發披散,跪倒在地的瞬間,雙肩就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
布料摩擦地面的窸窣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當扮演皇帝的演員厲聲質問時,她緩緩抬頭,眼中蓄滿了淚水,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
那份委屈、不甘、隱忍和被背叛的痛苦,通過她顫抖的嘴唇和泛紅的眼眶,表現得淋漓盡致。
她的指尖微微蜷縮,指甲掐進掌心,仿佛在用痛感支撐情緒。
臺下已經有感性的觀眾開始抽泣,影評人席位上也傳來陣陣贊許的點頭。
一時間,掌聲如潮。
輪到沈昭昭。
她同樣是素衣跪地,但從始至終,她只是垂著頭,連呼吸都平穩得可怕,胸腔起伏如靜水無波。
沒有顫抖,沒有眼淚,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仿佛一尊石像,死寂沉沉。
導播臺的耳機里,副導演忍不住低聲問周硯:“周導,她是不是……緊張到僵住了?”
周硯卻死死盯著監視器里沈昭昭的特寫,目光落在她垂于身側的手指上。
那只手看似放松,指尖卻在按照一個固定的節奏,每隔三息,便在地面上輕輕叩擊一次。
那聲音微弱到幾不可聞,卻像一聲聲敲在人心上的戰鼓,在靜默中激起無形的漣漪。
“她不是僵住了,”周硯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她在等,在計算。”
計算什么?
副導演還沒想明白,場上的“皇帝”已經不耐煩地喝道:“南弦!你還有何話可說!”
就在這一刻,沈昭昭猛然抬頭!
那一眼,沒有委屈,沒有悲憤,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深不見底。
她的眼白泛著冷調,虹膜在強光下收縮成銳利的點。
她的目光如同一道凌厲的閃電,先是掃過龍椅上的“皇帝”,再銳利地刺向一旁構陷她的“奸臣”。
那瞬間,空氣仿佛被抽干,連攝像機搖臂的機械聲都停滯了一瞬。
周硯喃喃自語,聲音里滿是震撼:“她演的不是委屈……她是在用沉默告訴所有人,我在等,等你們自己露出破綻。她不是待宰的羔羊,她是俯瞰全局的獵手!”
第二場,“奇正相生”。
南弦為證清白,假意投靠敵國,為敵將獻上一條反間計。
白薇的表演依舊細膩動人。
她將那份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悲愴,演繹得入木三分。
當她說出“我非叛國,只為蒼生”的臺詞時,語氣中的大義凜然和沉痛,讓直播彈幕里刷滿了“心疼白薇”。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眼眶濕潤,指尖輕撫胸口,仿佛那里藏著一顆破碎的心。
而沈昭昭,卻換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她唇邊甚至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語調輕緩得像是在與人談論天氣,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玩味:“我給的計,是真的;我說的忠,是假的。”她看向一臉驚疑的“敵將”,悠悠地補充道,“可笑的是,你們這些人,連真假都不敢信,不敢賭。”她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卻像冰錐刺入骨髓,讓人脊背發涼。
她轉身離去時,寬大的袖袍看似不經意地一拂,一封卷成細卷的密信從袖中滑落,不偏不倚地掉在了“敵將”的腳邊。
布料摩擦的沙沙聲、紙卷落地的輕響,在靜音的現場格外清晰。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如同風過林梢。
周硯猛地從椅子上坐直了身體,雙眼放光:“她提前設計了動作鏈!這封信劇本里根本沒有!她算準了對手演員的反應,算準了機位!這根本不是臨場發揮,這是戰術推演!”
直播彈幕徹底炸了。
“臥槽!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不是演戲,這是實戰!”
“白薇在演一個臥底,沈昭昭在演一個執棋者!格局完全不一樣!”
“姐這是把對手演員都當成棋子在走啊!太可怕了!”
第三場,“攻心為上”。
真相大白,南弦洗刷冤屈,直面當初背叛她的昔日同僚。
白薇的情緒在這一場徹底爆發。
她聲淚俱下,嘶吼著質問:“你為什么要騙我!我們不是朋友嗎!”聲音撕裂,帶著哭腔,臉頰漲紅,淚水滾落,打濕了妝容。
這是劇本賦予的激烈情感,她完成得很好。
然而,沈昭昭卻連一個憤怒的眼神都欠奉。
她緩步上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對方的心跳上,鞋跟敲擊地面的節奏精準得如同節拍器。
她的聲音低沉,卻清晰地穿透了整個現場,每一個字都像冰珠落地:“你以為你在布局?其實,你從一開始就在我的算計之中。”她的氣息拂過白薇的耳廓,帶著一絲冷意。
她的眼神如刀,步步逼近,將已經愣在原地的白薇逼得連連后退。
“你做的每一步選擇,我都為你推演過七種可能。你恨我騙了你?”沈昭昭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傾身,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卻仿佛通過麥克風傳遍了全場,“可你從未問過自己——我,為何非騙你不可。”她的唇幾乎貼上白薇的耳垂,吐字如針,刺入神經。
那一刻,白薇徹底崩潰了。
她張著嘴,臺詞卡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額角的冷汗順著慘白的臉頰滑落,指尖冰涼,連呼吸都紊亂了。
全場死寂。
連導播都忘了切鏡頭,所有機位都定格在這充滿極致壓迫感的一幕。
投票結果毫無懸念。
沈昭昭三場總票數,92.7%,碾壓式的勝利。
周硯當場拿起話筒,聲音洪亮:“《鳳鳴臺》女二號南弦的扮演者,是——沈昭昭!”
雷鳴般的掌聲中,沈昭昭平靜地走下臺。
陸知行立刻遞上一杯加了滿杯珍珠的奶茶。
杯壁溫熱,糖分的甜香撲鼻而來。
她插上吸管,用力吸了一大口,珍珠在齒間爆開,Q彈的觸感和濃郁的奶香瞬間充盈口腔。
腮幫子鼓鼓的,那股銳利和壓迫感瞬間消散,變回了那個慵懶的自己。
她含糊不清地輕笑一聲:“兵法上說,不戰而屈人之兵,為上策。可我嘛……還是覺得親手打一場比較過癮。”
窗外,馬路對面的摩天大樓頂層,顧時宴一直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遠遠望著那個被人群、鮮花和閃光燈簇擁的背影,緩緩摘下眼鏡,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
他贏了,她也贏了。
然而,這場看似完美的勝利,卻在網絡世界掀起了另一場詭異的風暴。
直播結束后的短短半小時內,全網的贊譽聲達到了頂峰,但緊接著,一些奇怪的論調開始從各個角落悄然滋生。
“等等,你們不覺得沈昭昭演得……太可怕了嗎?那不像是演技,倒像是本色出演。”
“是啊,尤其是第三場,我感覺白薇不是被演下去的,是被嚇下去的。”
“一個正常人,怎么可能把人心算計到這種地步?細思極恐……”
起初,這些聲音被淹沒在慶祝的狂潮里。
但很快,一篇名為《演技還是心機?
深度剖析沈昭昭碾壓式勝利背后的恐怖人性》的長文,被數個營銷號同時轉發,文章逐幀分析了沈昭昭在試戲中的每一個微表情和動作設計,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她不是在“演”一個善于算計的謀臣,她“是”一個善于算計的人。
夜色漸深,慶祝的香檳剛剛打開,陸知行的手機卻瘋狂震動起來。
他點開屏幕,臉色驟然一變。
一個新的詞條,正以一種比下午更加兇猛的姿態,悄無聲息地爬上了熱搜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