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行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沈昭昭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指尖那根鴨脖瞬間變得索然無味。
她將骨頭扔進垃圾桶,煩躁地擦了擦手——紙巾粗糙的觸感刮過指腹,殘留著鴨脖微咸的油漬,像她此刻心頭揮之不去的滯澀。
顧時宴,這個名字像一根刺,總能在她以為自己已經百毒不侵時,精準地扎進最柔軟的地方。
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舊傷,隱隱作痛。
門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公寓的安保系統極好,能出現在門口的,只可能是熟人。
沈昭昭趿拉著拖鞋走過去,塑料拖鞋在地板上拖出沙沙的輕響,每一步都帶著倦意。
貓眼里,老周那張熟悉的、帶著幾分恭敬和為難的臉清晰可見。
她打開門,沒有半分意外:“周叔,他又想做什么?”
老周的身影微微一僵,隨即遞上一個沉甸甸的保溫箱,語氣比以往更小心翼翼:“顧總聽說您最近為了《破曉》的項目連軸轉,擔心您休息不好,胃口也差,特意讓我送些吃的過來。”
沈昭昭的視線落在那個銀色的金屬箱子上,冷笑一聲,卻沒有拒絕。
她伸手接過,箱體冰涼的觸感讓她指尖縮了一下,仿佛握住了冬夜里的鐵欄。
“替我謝謝他。”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說完便要關門。
“沈小姐,”老周急忙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懇求,“顧總說,他只是……希望您能好好吃飯?!?
門,在老周面前緩緩合上。
金屬合頁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像一道心防悄然落鎖。
沈昭昭將保溫箱放在客廳的地毯上,像對待一個燙手山芋。
羊毛絨面的地毯微微凹陷,壓出箱底的輪廓,冷氣從縫隙里滲出,拂過她赤裸的腳背,激起一層細小的戰栗。
她盯著它看了足足一分鐘,最終還是蹲下身,打開了卡扣。
冷氣撲面而來,帶著一股淡淡的金屬與冷藏食材混合的氣息。
里面沒有精致的菜肴,也沒有名貴的補品。
三盒鮮紅的、凝著牛油的麻辣火鍋底料,一袋碼放整齊的頂級雪花肥牛,還有一小沓用保鮮膜精心包裹的蔬菜,邊緣還沾著水珠,觸手微涼。
最上面,壓著一張硬質的卡片,上面是男人蒼勁有力的字跡。
“你說過,火鍋治百病?!狦”
短短一行字,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在她平靜的心湖上砸出滔天巨浪。
她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冬夜,窗外寒風呼嘯,玻璃上結著薄霜,兩人被一個棘手的項目折磨得焦頭爛額,她趴在桌上哀嚎,說感覺自己快要凍死、累死、愁死了。
是他,半夜開車出去,買回了全套的火鍋食材,笨拙地架起鍋,陪她吃得大汗淋漓。
鍋底咕嚕作響,辣香四溢,熱氣蒸騰中,她抱著他的胳膊,得意洋洋地說:“看吧,就沒有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煩心事。火鍋,治百病!”
眼眶毫無預兆地發熱,一層水霧迅速蒙上了視線。
她猛地閉上眼,將那股酸澀強行壓了回去。
贖罪?
不,這比贖罪更誅心。
他是在提醒她,那些曾經的美好,他從未忘記。
晚上七點,公寓里彌漫著霸道的麻辣香氣,紅油在鍋里翻滾,咕嚕咕嚕地冒著泡,像一顆躁動的心。
鍋鏟輕碰鍋邊,發出清脆的金屬聲。
沈昭昭面無表情地涮著肥牛,肉片在滾湯中迅速卷曲,泛出誘人的乳白色。
手機架在一旁,正在播放財經新聞,主播冷靜的語調與這沸騰的廚房形成荒誕的對比。
她需要用這些冰冷的數據和商業分析來占據大腦,以抵抗那些不斷上涌的回憶。
突然,一條娛樂推送彈窗跳了出來,標題刺眼——“林晚晚獨家專訪:談及顧時宴,她這樣說……”
鬼使神差地,她點了進去。
視頻里,林晚晚依舊是那副溫婉得體的模樣,面對鏡頭從容不迫。
記者的問題十分尖銳:“晚晚,作為顧總身邊最親近的朋友,你覺得像他那樣的男人,經歷過一次那么深刻的感情后,還會再愛上別人嗎?”
林晚晚聞言,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咖啡,輕輕一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旁觀者的清醒和了然。
“他會,”她頓了頓,放下杯子,目光仿佛穿透了鏡頭,“但他不會再像對沈昭昭那樣去愛了?!?
沈昭昭夾著毛肚的筷子,驟然停在半空。
毛肚邊緣微微顫動,油珠滑落,滴入紅湯,濺起微小的漣漪。
“哦?有什么不同嗎?”記者立刻追問。
林晚晚的視線轉向窗外,聲音變得有些悠遠:“以前的他,愛是占有,是掌控。他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她,然后把她變成一只金絲雀,鎖在自己打造的華麗牢籠里,讓她只為他一人歌唱。但現在……”
她轉回頭,看著鏡頭,一字一句道:“他學會了放手,學會了站在她身后。因為他終于明白,真正的愛一個人,不是用自己的羽翼去遮蔽她的天空,讓她活成你的影子,而是心甘情愿地陪著她,讓她自己長出翅膀,成為她自己的光?!?
視頻結束了,房間里只剩下火鍋湯底“咕嚕咕?!钡穆曇?,單調而執拗。
沈昭昭盯著黑下去的屏幕,久久沒有動彈。
筷子上的毛肚已經燙老,掉進了滾沸的紅湯里,瞬間被吞沒,不見蹤影。
深夜,窗外萬家燈火都已沉寂。
房間里只余下床頭一盞昏黃的臺燈,光線微弱,將她的影子拉長在墻上,像一道孤獨的剪影。
黑暗像是要將她吞噬,在這樣靜謐又壓抑的氛圍中,她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卻許久未曾主動聯系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秒接,那頭傳來男人熟悉的、帶著一絲沙啞的低沉嗓音:“怎么了?”
沒有問她是誰,仿佛篤定這個時間打來的只會是她。
沈昭昭的目光落在鍋里依舊翻滾的紅湯上,那片掉落的毛肚早已不知所蹤。
“你為什么送火鍋?”她問得直接。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他低沉的回應:“你說過,辣能驅寒,也能提神。你最近……太累了?!?
又是這樣,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沈昭昭握緊了手機,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呼吸都有些不暢。
她忽然問了一個更尖銳的問題:“你是不是一直在背后幫我?”從《破曉》的黃金檔,到那些看似巧合的資源傾斜。
這一次,電話那頭的沉默持續了更久。
沈昭昭的心跳仿佛也隨著這沉默停滯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怎樣的答案,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充滿了未知。
久到沈昭昭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才聽到他近乎嘆息的聲音:“昭昭,我沒有資格再干涉你的任何決定,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摔倒。”
“可你上次在酒會上攔下我的項目,”她閉上眼,聲音冷靜得像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你說,你是怕我累,不是怕我輸?!?
怕她累,是怕她這把刀太鋒利,會傷到自己。
怕她輸,是怕她這把刀不夠快,會敗給別人。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這次,”他的聲音透過電流,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我是怕你……走得太遠,回頭看的時候,我不在原地?!?
啪嗒。
一滴滾燙的液體砸在手機屏幕上,迅速暈開。
沈昭昭猛地掛斷了電話,將臉埋進了臂彎里。
第二天,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絲細密,落在風衣肩頭,發出極輕的沙沙聲,像無數低語。
顧氏集團總部門口,一輛黑色的賓利在臺階下靜候。
顧時宴一身筆挺的深色西裝,在老周撐開的傘下,正要上車。
他的腳步,卻在看清雨幕中那個身影時,驀地頓住。
沈昭昭就站在不遠處,沒有打傘,任由細密的雨絲打濕她的風衣和發梢。
發絲貼在臉頰,冰涼地黏著皮膚,雨水順著額角滑落,滴入衣領。
她手里拎著那個銀色的保溫箱,以及一杯奶茶。
在顧時宴怔住的目光中,她徑直走了過來,站定在他面前。
她將手里的東西一股腦塞進他懷里,語氣清冷,卻又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命令:“保溫箱還你。順便……給你帶了杯奶茶,少糖,加布丁?!?
他下意識地抱住,懷里的保溫箱冰冷堅硬,而那杯奶茶,卻帶著溫熱的暖意,透過紙杯,熨帖地傳到他的掌心。
不等他反應,沈昭昭已經轉身就走,背影利落得沒有一絲留戀,仿佛剛才那個冒雨前來只為送一杯奶茶的人不是她。
“沈小姐!”老周下意識想追,卻被顧時宴抬手攔下。
他低著頭,看著懷里那杯普普通通的奶茶。
熱意透過薄薄的紙杯,源源不斷地傳到他的掌心,一直暖到心底。
他忽然扯動嘴角,發出一聲極輕極低的笑,那笑聲里帶著壓抑許久的釋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終于……肯給我一口甜了?!?
傍晚時分,這條新聞毫無征兆地沖上了熱搜。
陸知行拿著平板,發出一聲驚呼:“昭姐!快看!#沈昭昭顧時宴同款奶茶#上榜了!”
配圖是兩張被技術大神拼在一起的照片。
一張是狗仔遠距離偷拍的,雨中,她將奶茶塞進他懷里的瞬間,她的清冷和他的怔愣被定格;另一張,則不知是誰從車內拍的,顧時宴坐在后座,低頭輕啜著那杯奶茶,側臉線條柔和,眸光專注得像在對待什么稀世珍寶。
評論區已經徹底引爆。
“破防了家人們!從上次的酒會硬剛,到這次的雨中送奶茶,這是什么神仙劇情?這是重新開始的信號嗎?”
“細節磕死我了!他記得她愛吃火鍋,她記得他喝奶茶的口味!這還不是愛情是什么!”
窗外夜色漸濃,沈昭昭站在天臺的露臺上,手里端著一杯紅酒,任由晚風吹拂著她的長發。
她沒有看手機上的喧囂,目光遙遙地望著遠處那棟燈火通明的顧氏大樓。
良久,她對著無邊的夜色,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道:“顧時宴,我不是原諒你了?!?
風拂過她的發梢,她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弧度。
“我只是……想試試看,這一次,我們能不能并肩而行?!?
這一次,游戲規則由我來定。關系的定義,也換我。
夜風卷起她衣角,帶著一絲涼意,卻也吹散了連日來的陰霾。
這座城市依舊在高速運轉,而沈昭昭知道,當明天的太陽升起時,等待她的,將是另一場更加猛烈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