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國先去了大哥孟建軍家。

孟建軍在伐木場，十天半月才回來一趟，這會不在家。

大嫂孫琴正在院子里喂雞，看見他來，打了個招呼，“建國啊，地里活干完了？”

“嫂子。”孟建國也不繞彎子，從兜里掏出二十二塊六毛，遞過去，“這是欠你的錢，你數數。”

孫琴愣住了，看著錢，很是驚訝，“哪來的錢？”

“你家老二賺的？”

孟東海在鄉上賺了兩次小財的事在青石溝已經人盡皆知。

而第三次暫時還未傳開。

“是的，東山和東海掙的。”孟建國笑著說道。

對這個嫂子，他只是表面客氣，交道打的不多。

孟建軍和孟建國曾因宅基地的事，起了爭執，當時孫琴特意把娘家人叫來到孟建國門口罵。

“哎呦，東海東山出息了嘛。”孫琴接過錢，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才揣進兜里，“那我就收下了。進屋喝口水？”

“不了，我還要去趟我大舅子家。”孟建國擺擺手，轉身就走。

他大哥生了一兒一女，大女兒嫁人生子了，兒子在鄉上的木材加工廠上班，也到了說親的年紀。

這會就孫琴一個人，別說有事，就是沒事，孟建國也不會進去坐坐。

“那行，你慢走。”孫琴看著孟建國走遠，心里嗤笑道：“兩個小子賺了點錢，得意什么？有本事月月賺那么多。我家東風可是吃的商品糧。”

還完大哥家的錢，孟建國感覺腳步輕了不少。

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張桂蘭的娘家。

張桂蘭娘家在二峰山，距離青石溝不算太遠，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到了二峰山，孟建國也沒多廢話，說明來意，很快將十三塊四毛錢還給了大舅子夫婦。

大舅子兩口子日子比孟家能好一些，主要是地多，但也缺錢。

夫婦兩見到孟建國來還錢，又驚又喜，硬是留他吃了頓便飯。

孟建國沒有推辭，欣然留了下來把酒言歡。

在他眼里，大舅子夫婦人不錯，比起刻薄的大嫂子要好太多。

等孟建國帶著點醉意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擦黑。

屋里的煤油燈點亮了，孟東海和孟東山已經醒了，正坐在桌邊，聽母親講著什么。

孟建國一進門，張桂蘭就迎上來，“都還了？”

“嗯，還清了。”孟建國重重點頭，嘴角壓不住的輕松。

今天是他四十多年人生中過得最暢快的一天。

孟東海注意到了父親的神態，笑了笑，沒說話。

有些事，做比說更重要。

“爸，媽。”孟東海開口道：“有個事和你們說一下，過兩天，我跟哥準備進山一趟。”

“進山？”孟建國有些詫異，“做什么？”

“打獵。”孟東海道：“去大伯的伐木場那待幾天。”

“行。”孟建國也不多問，“家里沒太多活，我和你媽就能干得過來。”

說完，他嫻熟的掏出煙袋準備抽會兒煙解解乏。

火還沒點著，他瞥見孟東山掏出一包“羊群”，遞給了弟弟一支，也給自己點了一支。

于是，孟建國正在捻煙葉的動作停住了，他收起煙袋鍋子，瞪著孟東山道：“小兔崽子，不給我來一根？”

“啊？”

孟東山第一口將要吐出的煙霧卡在了嗓子。

孟建國眼一瞪，大手已經伸了過來，直接從孟東山嘴邊把煙奪了過去，塞進自己嘴里，美美地吸了一口，這才斜著眼看他。

“你小子才學會抽煙幾天，癮這么大？出息了啊。”

話是這么說，享受的表情卻一點沒變。

孟東山咳了半天，才緩過勁來，看著他爹那副模樣，又好氣又好笑。

“進山可以，別往太深處沒人的地方走。”孟建國又囑咐道，“那里面不安生。”

“我們就在伐木場附近，不去里面。”孟東海點頭。

伐木場離青石溝有二十多里地，海拔一千五左右，算是相當深入秦嶺山脈了。

三天后，天蒙蒙亮。

孟東海、孟東山，還有明顯有些興奮過頭的韓小兵，三人背著行囊，踏上了去伐木場的路。

山路崎嶇，三人足足走到夕陽西下才到了地方。

伐木場建在一片相對平緩的山坳里，到處是堆積如山的木材和光禿禿的樹樁。

冬天是伐木場最繁忙的季節，相比之下，夏天就不那么忙了，任務量并不重。

一個裸露著上身的漢子，扛著斧頭攔住了他們。

“干什么的？”漢子上下打量著三人。

“我們找孟建軍。”孟東山搶先開口。

“找老孟？”漢子眉頭一挑，“你們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大伯。”孟東海笑著回了一句，同時遞上一根煙。

接過煙，漢子的眼神就變了，“原來是他侄子。”

“等著。”他往前面走了幾步，轉身朝不遠處一個冒著炊煙的窩棚喊道：“老孟！有人找！”

很快，一個高大壯實的身影從窩棚里鉆了出來。

正是孟建軍。

他比孟建國要高半個頭，常年在山里風吹日曬，皮膚黝黑，手上布滿了老繭和疤痕

“東山？東海？”孟建軍看到兩個侄子，愣了一下，隨即目光落在他們身后的韓小兵身上，“你們怎么來了？”

“大伯。”孟東海笑著上前，“來看看你，順便在山里轉轉。”

“走走走，坐下說。”孟建軍樂呵呵的帶著三人到了他居住的窩棚里，不忘燒一壺水。

窩棚里一股子汗味和煙油味，也有些擁擠。

寒暄了幾句后，孟建軍看到孟東海的背包鼓囊囊的，便問道：“你們來這里做什么？”

以他對兩個侄子的了解，沒什么事不可能大老遠跑過來看自己，還帶個外人。

從韓小兵的眼神里，他覺得兄弟倆來此有其他事，肯定不是隨便在山里逛逛。

孟東海咳了咳嗓子，“大伯，我們想打獵，我知道你這里有好槍，借我們使使唄。”

說完，他拿出兩瓶酒和一包煙，“也不白用，這些東西麻煩大伯收了，和大家伙兒用用。”

伐木場屬于國有林場的下屬單位，一切東西都是公家的，槍支彈藥自然也是集體的。

孟建軍雖然是小隊長，對槍支彈藥擁有絕對處置權，但孟東海也不好讓大伯落人口舌。

孟建軍沒接，眼睛盯著那煙和酒，聲音沉了下來，“哪來的錢買這些？你爸讓你送的？”

他心里想的是，老二家都窮成那樣了，哪有閑錢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別是孩子在外面學壞了。

孟東海剛要解釋，孟建軍又想到了兄弟倆來此的另一個可能性，忙說道：“你們是不是來找我借錢？”

“哎。”他嘆了口氣。

他想的是弟弟找老婆借錢，碰了釘子，才讓兩個兒子上山找自己，特地帶了東西，又以打獵為由來掩飾送東西。

莊稼人，哪有閑工夫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