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改變過去
- 時光沙漏
- 楊心語夢
- 2382字
- 2025-08-03 16:05:10
老班的粉筆頭在講臺邊緣砸出輕響時,林小雨的目光正越過前排同學的后腦勺,落在教室最后一排。陳默趴在桌上,校服后背洗得發皺的地方沾著片梧桐葉——大概是午休時在操場打滾沾上的。他的頭發太長了,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截緊抿的下巴,像只把自己蜷起來的流浪貓,連呼吸都放得輕輕的,生怕驚擾了誰。
就是這個姿勢,林小雨記了很多年。
她后來總想起陳默,不是因為他是班里成績最差的男生。成績單上他的名字永遠釘在最后一格,紅叉像扎在紙上的荊棘,各科老師提起他時,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也不是因為他總被老班叫到辦公室訓話,背對著全班同學站在走廊里的樣子,肩膀微微內扣,像株被暴雨打蔫的野草,連陽光都懶得落在他身上。
是因為大三那年的同學聚會。包廂里吵吵嚷嚷,有人說起在城郊的建材市場見過陳默,“扛著比人還高的鋼筋,步子都晃悠,肩膀被壓得往下塌,看著比我們老十歲,鬢角都白了幾根”。說這話的男生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戲謔,林小雨握著果汁杯的手卻突然收緊,杯壁的涼意順著指尖鉆進心里,凍得她打了個哆嗦。
她想起高二那個梅雨季的傍晚。那天放學突然下暴雨,她忘了帶傘,縮在教學樓門口等雨停,書包里還揣著剛發的月考卷,鮮紅的“89”分被雨水洇得發皺。陳默就是在那時從身后走過的,灰撲撲的校服外套突然罩在她頭上,帶著點淡淡的洗衣粉味,還有陽光曬過的暖意。她回頭時只看到他沖進雨里的背影,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火腿腸的塑料皮——后來她才知道,他是要去喂花壇里那只斷了腿的流浪貓,那貓是前幾天被調皮的男生用石頭砸傷的,一直是陳默在偷偷照顧。
還有一次月考,她的橡皮滾到最后一排,陳默彎腰撿起來時,她無意間瞥見他攤開的草稿紙背面,畫著只歪歪扭扭的兔子,眼睛用鉛筆涂得特別圓,像極了她前幾天弄丟的那個筆袋掛件。她當時沒敢作聲,可那只兔子的模樣,卻像枚圖釘,把那個瞬間釘在了記憶里。
這些細碎的瞬間,像掉進時光縫隙里的星子,明明滅滅地閃了很多年。工作后每次路過市三中的校門,看著穿著校服的學生說說笑笑地走出來,她都會想起那個沒考上大學的少年。如果當初有人拉他一把,是不是他就不會困在鋼筋水泥里,把日子過成磨出厚繭的手掌?是不是他眼里的光,就不會像被雨水澆滅的火星,再也亮不起來?
“林小雨!”老班的聲音陡然拔高,粉筆頭在黑板上敲出急促的“篤篤”聲,“這道解析幾何的輔助線怎么畫?發呆能算出答案?”
她猛地回神,指尖在草稿紙上劃出流暢的線條。這道題是她當年高考的失分點,因為輔助線畫錯了方向,整整丟了12分,最后離第一志愿的師范大學差了3分,只能去了隔壁城市的二本院校。可此刻,那些公式和圖形清晰得像刻在骨子里,連步驟都記得分毫不差。
坐下時,她又下意識地看向最后一排。陳默不知什么時候抬起了頭,正望著窗外的梧桐樹發呆。陽光穿過葉隙落在他耳后,露出一小片泛紅的皮膚,脖頸處的校服紐扣松了顆,能看到里面洗得發白的舊T恤領口。他的睫毛很長,垂下來的時候像把小扇子,只是扇尖總帶著點沒睡醒的迷茫。
放學鈴響時,林小雨磨磨蹭蹭地收拾書包,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抱著筆記本往操場角落的老槐樹下走。帆布包的底部沉甸甸的,她知道沙漏莫名其妙回來了。指尖觸到沙漏的晶體外殼,溫涼的觸感順著皮膚爬上來。她躲在槐樹濃密的樹蔭里掏出沙漏,發現里面的金色光點比上次稀疏了些,流動時拖出的光絲像快要斷的蛛絲,晶體外殼的虹光也淡了不少,像蒙了層薄紗。
她握緊沙漏的瞬間,掌心的光斑突然聚成小小的漩渦,帶著點微麻的震顫。腦海里那個念頭越來越清晰:她想回到高考前三個月,回到2015年3月17日——那天是陳默最后一次交物理作業的日子,也是他被老班當著全班的面說“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的日子。她記得那天下午,他把所有課本都塞進了垃圾桶,是后來保潔阿姨偷偷撿回來還給老班的。
“就回到那天吧。”她對著沙漏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底座的紋路。
下一秒,熟悉的暖光包裹了全身,像浸在溫水里,耳邊響起模糊的嗡鳴。等光芒褪去,鼻腔里突然灌滿了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淡淡的薄荷香——是學校醫務室的味道。
“39度5,燒得這么厲害,讓你家長來接你回家休息!”校醫的聲音帶著點無奈,“這都快高考了,還折騰自己,晚上不睡白天趴桌,你想不想考大學了?”
緊接著是陳默悶悶的反駁,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爸媽在外地……沒人來接。”
林小雨推開門時,陳默正背著書包往外走。他的校服領口沾著片退燒藥的錫箔紙,大概是掏藥的時候不小心蹭上的,嘴唇干裂得起皮,嘴角還帶著點沒擦干凈的藥膏漬。看到她,他的腳步頓了頓,眼神里的防備像突然豎起的尖刺,連眉骨都微微挑了起來,帶著點被冒犯的警惕:“有事?”
“老班讓我給你補課。”林小雨把懷里的筆記本往前遞了遞,指尖在封面上“物理重點題型”那幾個字上用力按了按,指腹都有些發燙,“你昨天交的物理卷子,最后兩道大題思路是對的,就是公式記錯了,其實稍微改改就能得分。”
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像打了個死結,喉結上下滾了滾,聲音里帶著點自嘲的冷意:“我考不考得上大學,跟你有關系嗎?林小雨,別裝好心了,你們好學生不都覺得我們這種人活該墊底?”
“不是的。”林小雨的聲音突然發緊,那些藏在心里多年的話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滾了出來,“上周三晚自習,你把自己帶的面包分給了三班那個沒吃飯的轉學生,他爸媽離婚沒人管他,這事除了你沒人知道;上個月運動會,你替崴了腳的體委跑三千米,沖線的時候摔在跑道上,膝蓋都磕破了,還在那兒笑,說‘好歹沒墊底’;還有……”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抬頭看他的眼睛,“你草稿紙上畫的兔子,很像我上周弄丟的那個筆袋掛件,耳朵上還缺了個小口,對不對?”
陳默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臉頰,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氣。他攥著書包帶的手指關節泛白,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凸起,過了好一會兒,才像是從牙縫里擠出句話來,聲音小得像蚊子哼:“我家在老紅磚廠那邊,挺遠的,你不嫌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