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長安君駕臨倚翠樓的消息，便如同插了翅膀一般，迅速傳遍了咸陽城上層的各個權貴府邸。

蒙家后院，石亭當中。

蒙驁須發皆白，身形卻依舊魁梧如山，此刻正怒氣沖沖地站在亭中，手中那根慣常用來教訓不肖子孫的拐杖，被他握得吱吱作響。

在他面前，蒙恬一身戎裝，跪在青石板上，膝蓋下的石子硌得生疼，但他卻紋絲不動，臉上依舊帶著一股不服氣的倔強。

“你！你這混賬東西！你可知錯了？！”蒙驁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指著蒙恬，聲如洪鐘，震得亭中茶盞都微微顫動。

蒙恬聞言，猛地抬起頭來，聲音不服：“孫兒不知錯在何處！陛下命扶蘇公子巡查江南水患貪腐案，江南之地，魚龍混雜，危機四伏！”

“孫兒身為秦國上將軍，陛下心腹，理應親自挑選親兵，帶領一萬關中銳士，護衛扶蘇公子周全！這有何錯？！”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發洪亮：“原本一切都安排妥當，大軍開拔，已行至百里之外！卻被爺爺您派人暗中召回，只留下一副將在扶蘇公子身邊！”

“孫兒原以為是陛下另有深意，有其他安排！可回到家中，卻知曉……卻知曉竟是那個不學無術的嬴成蟜的意思！他一介紈绔子弟，有何資格插手國事？”

蒙恬的話，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火，直接澆在了蒙驁的怒火之上。

“你……你還不知道錯？！”蒙驁氣得渾身發抖，猛地抬腳，朝著蒙恬的肩頭狠狠踹去！

這一腳，雖然蒙驁已是年邁，但積威猶在，力道不減。

蒙恬跪著的身子猛地向前晃悠了兩下，膝蓋在粗糙的石板上摩擦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但他卻硬生生地挺直了腰背，如同扎根于大地的磐石，雙眼依舊死死地盯著蒙驁，眼中那份不服氣，絲毫未減。

“他嬴成蟜有什么資格召喚我？”蒙恬的聲音雖然壓低了幾分，但那份骨子里的不屑與憤怒卻更加濃郁：“我蒙家世代為秦國效力，只聽陛下一人號令！”

“他嬴成蟜，不過是個空有長安君虛名，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罷了！若非沾了陛下的恩澤，他在孫兒眼里，屁都不是！”

“放肆！你這逆子！竟敢如此口出狂言！”蒙驁聞言，氣得簡直七竅生煙，他猛地抄起旁邊的拐杖，作勢便要朝著蒙恬的身上狠狠抽去！

“父親！萬萬不可！”

臨時回咸陽城的蒙武，見自家父親是真的動了怒，要下重手，再也顧不得其他，一步上前，趕忙伸手拉住了蒙驁揮舞而下的手臂。

這可是鐵木制作的，不比鈍器輕，老爺子雖然年邁，但畢竟氣力不弱，這一下子下去，恐怕……

蒙武的臉上帶著幾分無奈，雙手接過拐杖。

他先是安撫性地拍了拍蒙驁的胳膊，隨即轉身，對著蒙恬沉聲道：“恬兒！你怎的如此不明事理！你大父這般生氣，你難道還看不懂其中深意嗎？”

蒙恬被蒙武這一聲訓斥，算是從之前的不服中稍稍回過神來。

他抬眼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大父，見他們兩人臉上那如出一轍的憤怒與失望，心中猛地一動。

他雖然沖動，卻并非蠢笨，此刻也反應過來，明白這其中定然有他所不知曉的隱情。

他低下了頭，語氣也軟了幾分：“父親……兒子愚鈍，還請父親明示。”

蒙武見自家兒子終于聽勸，臉上那緊繃的神色也稍稍緩和。

他松開扶著蒙驁的手，走到蒙恬身旁，緩緩蹲下身子，目光復雜地看著他，低聲道：“恬兒，你可知，陛下為何要讓扶蘇公子去江南調查水患貪污案件？”

蒙恬一愣，心中一動，脫口而出：“自然是為了查清真相，懲治貪官污吏，解救江南百姓于水火之中！”

蒙武聞言，輕輕搖了搖頭：“這只是其一，也是最表面的原因。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為了磨煉扶蘇公子的性子。”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凝重：“扶蘇公子仁厚寬和，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最大的缺點。”

“他作為儲君，未來的大秦之主，性格過于柔和，不曾真正經歷過血與火的洗禮，不曾真正見識過人心的險惡與權謀的殘酷。”

“陛下讓他去江南，便是要讓他親眼去看，去聽，去感受那人間的疾苦，去面對那錯綜復雜的利益糾葛，去磨煉他的心性，讓他學會果斷，學會決斷，甚至……學會殺伐。”

蒙武抬眼看了看蒙驁，蒙驁也微微頷首，表示贊同。

“你若去了，”蒙武繼續對蒙恬說道：“以蒙家上將軍的威名。江南那些世家大族，那些貪官污吏，會畏懼蒙家的名聲，畏懼你蒙恬的鐵血手腕。”

“他們會立刻將所有痕跡抹平，將所有罪證掩蓋，甚至將那些明面上作惡的人推出來當替罪羊。”

“如此一來，扶蘇公子能查到什么？他能看到什么？他又如何能真正地磨煉自己，見識到人心的險惡？”

“你去了，對扶蘇公子而言，并非幫助，反而是阻礙。陛下要的，是扶蘇公子獨立面對這些挑戰。”

蒙恬聽到這里，臉色驟變。

他雖然驕傲自負，但對扶蘇的忠誠與擔憂卻是發自內心。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焦急：“可是……可是如此一來，扶蘇公子的安危……”

“哼！”蒙恬的話還未說完，蒙驁便沒好氣地打斷了他，怒罵道：“你這蠢材！你都能想到的事情，陛下想不到？長安君想不到？”

蒙恬被爺爺的怒罵噎了一下，有點懵逼地看著蒙驁。

蒙武見狀，再次開口解釋道：“恬兒，你所擔憂的扶蘇公子的安危，恰恰是陛下最無需擔憂的。扶蘇公子是儲君，是未來的大秦之主，他的身份，就是他最大的安全保障！”

“你想想，如果扶蘇公子在江南出了任何一丁點問題，以陛下的脾氣，整個江南都會要為之陪葬！那些江南的世家豪族，那些地方官員，他們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