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源已經和司機們確認好明天發車的時間。

和女川町的田中先生通過電話后，按照林源確定的方案，司機們兩人一輛能夠在24小時內抵達女川町，在凌晨接到貨后于24小時內送到大阪。

這種服務是其他大公司都難以提供的，但對于他們這樣的小合作社而言卻是能夠理解的。

這就是日本的大型物流企業比如佐川急便、雅瑪多運輸、日通的限制了，因為規模大、受社會關注度高，如果司機通宵趕路被查出，容易涉及企業責任、賠償、媒體曝光，所以他們往往寧可多派班次，也不敢輕易讓司機徹夜運輸，當然這些底線在近幾年也在逐漸被打破了。

在錢面前誰愿意真當孫子呢？

而合作社的靈活性也就在這了，合作社司機常常是以準個體戶和協同組織的身份存在，司機的收入與工作量掛鉤，能多跑就多賺，能吃苦就能多賺，當然一些強制性的法規也不得不遵守，比如每4小時就要強制休息的規則，合作社也會默認執行。

但更多時候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小田冶郎提出讓林源去開公司這一點，也很好地規避了一些風險。這一點還是林源和女川町那邊的漁業合作社溝通過后才想明白的。小田老板在這一點上絕對是為了林源所考慮的。

但是天公不作美，在出發前，東京就下起了大雨。

林源抬頭看了一眼天氣預報，從東京到女川町的路上，被一條從鮮紅到深紫漸變的線性降水帶所貫穿。

窗外的天色愈發昏暗，路燈一盞盞亮起，將車窗上開始匯集的雨滴映照得如同點點淚光。

“線性……降水帶？”涼希把小腦袋湊得更近了些，顯然這個氣象學名詞超出了她的知識范圍。

“意思就是，一場超強的暴雨，會像一條鞭子一樣，從東京一路抽到東北地區。”林源滑動著屏幕，放大地圖，那條猙獰的紫色帶子幾乎完美地覆蓋了他們預定的行車路線。“看這個預測，降水量會非常驚人，可能會引發道路積水、山體滑坡，高速公路也隨時可能因為安全問題而封閉。”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對于物流運輸來說，天氣就是生命線。尤其是他們這次運送的是對時效性要求極高的生鮮水產，晚到一天，貨物的價值就會大打折扣。而對于剛剛成立的“株式會社極光運送”來說，第一單生意就搞砸，這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那……那怎么辦？取消嗎？”涼希小聲問道，她看著林源緊鎖的眉頭和嚴肅的側臉，剛才還因為被粉絲夸獎而翹上天的小尾巴，此刻也悄無聲息地垂了下來，尖端不安地小幅度擺動著。

林源沒有立刻回答。他熄了火，將座椅靠背向后調了調，仰頭靠在上面，用手捏著眉心。

取消？這是最安全，也是最簡單的選項。只要一個電話，就能把所有風險都規避掉。但是，代價呢？他們很可能會失去田中先生和女川町漁業合作社的信任。

他不能這么做。

“我先給司機們打個電話，問問他們的情況。”林源坐直身子，撥通了其中一位老司機的電話。

電話那頭很嘈雜，似乎是在居酒屋里，能聽到碰杯和說笑的聲音。

“喂，林源啊！怎么了？公司成立儀式不請我們喝一杯嗎？哈哈哈！”電話那頭，是經驗最豐富的司機之一，鈴木。

“鈴木先生，喝酒呢？”林源苦笑了一下，“有個緊急情況。明天的天氣預報你們看了嗎？從東京到宮城縣，有特大暴雨。”

“暴雨？嗨，多大點事兒。”鈴木的聲音里帶著幾分醉意，但更多的是老司機的滿不在乎，“我們開卡車的，哪天不看天吃飯？放心吧，只要不是臺風把車掀翻，或者大雪把路埋了，這點雨，擋不住我們。你把心放肚子里，明天按時出發，保證給你把貨拉回來。”

“可是新聞說這次降水非同小可，可能會封路……”

“封了就等，等不了就繞。辦法總比困難多嘛。”鈴木哈哈大笑，“你小子剛當老板，膽子怎么還變小了？拿出你一個人開完全國制霸路線的氣勢來！行了不說了，老板娘又拿酒來了！掛了啊！”

電話被干脆地掛斷了。

林源握著手機，有些哭笑不得。這些老司機們，常年在路上跑，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對這種天氣預警早已習以為常。他們的信心固然是一種強心劑，但林源作為公司的負責人，肩上扛著的責任卻讓他無法如此樂觀。

他扭頭看向涼希，發現她正一臉嚴肅地盯著他。

“哼，一群只會喝酒的大叔，太靠不住了。”涼希撇了撇嘴，“不過，那個大叔說得也對。你現在可是社長了，拿出點社長的樣子來。這點小事就愁眉苦臉的，以后還怎么做大事？”

“我……”林源一時語塞。

“咱……咱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涼希的視線飄向窗外，聲音低了下去，“咱好歹也是……虎千代什么的。你要是誠心的話，向咱求個雨停風順什么的，還是可以試試的。”

“你在女川町的大海前搞的那一出我可是還記得。”林源笑了笑，“什么效果都沒噢。”

“那、那次是……是大海不懂得欣賞咱的神力！”涼希的臉頰瞬間染上了一層緋紅，把頭扭向一邊，嘴硬地辯解道，“而且這次情況不一樣！這次是山和陸地，說不定咱的管轄范圍更有效呢！”

看著她那副明明心虛卻還要強撐著“虎千代大人”威嚴的可愛模樣，林源心頭的陰霾也散去了幾分。

“是是是，虎千代大人神威無敵。”林源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不過，在祈求神力之前，我這個凡人，還是得先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林源又一次給鈴木先生撥了過去。

“鈴木先生，是我，林源。……是的，關于明早出發的事情。我看了天氣預報，情況不太樂觀。我認為安全第一，我們不能冒險。我的想法是，將出發時間推遲六個小時，等主要的雨帶過去后我們再走。……對，我會立刻和女川町那邊溝通，品質的問題我會想辦法解決。無論如何，必須保證你們的安全。……好的，那就這么定了，請通知其他人，好好休息。”

掛斷電話后，他立刻又撥通了田中先生的號碼，詳細而誠懇地說明了情況，并提出了一個補救方案——他會自費在運輸車上增加額外的干冰和制冷設備，盡可能將溫度保持在最佳狀態，將延遲帶來的影響降到最低。

電話那頭的田中先生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了爽朗的笑聲：“沒關系，林源君！你的判斷是正確的！我們這邊完全可以等。你能這樣為司機們的安全著想，我們只會更放心地與你合作。錢什么時候都能賺，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啊。”

所有事情在幾分鐘內得到了妥善的解決，現在只能等待了。林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端起杯架里的麥茶，溫熱的液體滑入喉中，溫暖了整個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