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堅強很累吧,以后我來陪你。”
“王弘,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柳爺是我的大學同學,她是個在學院里紅極一時的女生。關(guān)于柳爺?shù)膫髡f很多,有人說她高中休學一年,僅在高三一年就考上了這所重本。有人說她是東北財閥的女兒,在她的地界手眼通天。
可是我認識的她,是個單純善良,只是愛好有些小眾的好姑娘。
九月初的青島天氣依然溫暖,人們大多穿著半截袖和短褲。為了備戰(zhàn)夏天,女生們在春天就開始考慮如何減脂以便在盛夏穿上心愛的小裙子,用自己的美麗征服世人。
開學那天,183cm的柳晴穿著白色vlone半袖,潮流的工裝短褲搭配AJ3漏出纖細的小腿,斜挎著lv的水桶包。四六側(cè)分齊耳的短發(fā)和項上夸張的純銀項鏈奪取我的視線,左臂在半袖的遮蓋下漏出半只仙鶴,嘴里還叼著一根不羈的棒棒糖。
“她真帥啊。”和他人異樣的目光相比,不得不承認柳晴給我留下了十足深刻的印象,畢竟這個學院里有紋身的人除了我就只有她。
在學校里沒人敢去真正地接觸柳晴,因為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在這所學校不會出現(xiàn)一位不良,在二十歲的年紀還如此放浪形骸,不拿自己當成女孩子。
我和柳晴的第一次正式會面是在辯論場上,學院的新生辯論賽。
我們作為對手在決賽相遇,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場辯論的辯題。
——“愛和恨哪一個更讓人刻骨銘心。”
我方是愛,她方是恨。
愛與恨似乎是兩個永遠不可分割的單字,有多少故事從如膠似漆到反目成仇,兩個原在軌道的人因為莫名的愛恨而交織,又不知從何時釋懷而放過彼此。
我們在自由辯論的時候唇槍舌戰(zhàn),抓住對方的某個漏洞進行猛攻,直到自由辯結(jié)束這場焦灼的比賽依然看不出哪方占據(jù)上風。
“接下來有請反方四辯發(fā)言,時間為三分鐘。”
柳晴在結(jié)辯的最后一分鐘里講了一段話讓我至今仍記憶猶新。
“我方今天討論的是愛恨哪一個更加讓人刻骨銘心,人們常說因愛生恨,恨的情緒一定更強烈,因為即使不愛依然有恨。我方對刻骨銘心的定義不僅是印象深記得住,而是時過多年我們被動的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是會痛,那種強烈的情感讓我們的內(nèi)心再一次不平靜,我永遠記得有個人曾經(jīng)堅定的離開了我,現(xiàn)在想起我還是會恨他。”
“他毫不留戀的離開也帶走了一部分的我,在那之后我仿佛再也不能全身心地愛上一個人,這是時間難以解決的問題,我今天說的話與辯論本身無關(guān),但這就是我的論,我認為親身經(jīng)歷比數(shù)據(jù)更能作為根據(jù)。可能對方辯友會說,那時你們的愛也同樣刻骨銘心。但我想不是這樣的,那些甜蜜的瞬間早已被我淡忘,但是他背對我離開的身影我現(xiàn)在都記得。”
柳晴的結(jié)辯完成,臺下一時無聲。
坐在辯位的她目光呆滯地看著我起身,好像想起來什么事情……
那時的她處于高考假期,是一位社會閑散人士,和徐浩軒通過一次莫名其妙的交友加上了微信。
在線上聊天的兩個人始終覺得少了些什么,不知是柳晴心急還是徐浩軒太過期待,他們僅僅聊了幾天便約定線下在一個酒吧見面。
“我和我朋友點好酒了,你們快來吧。”柳晴催促著正在路上的徐浩軒。
“收到。”
“不好意思啊,來晚了先自罰一瓶。”徐浩軒是酒吧的常客,對于這些禮儀他已然不能再熟悉。
剛剛成年的幾人在這酒桌上肆意揮灑著自己的激情。起初四個人兩男兩女分坐在兩邊,但兩三個小時后他們交換了座位,柳晴和徐浩軒坐在一側(cè)玩起了曖昧游戲,略微被酒打濕的紙條一頭經(jīng)過她的唇,在即將傳遞的一刻他故意吻了柳晴,她也默契地閉上雙眼,享受著體內(nèi)分泌的激素。
對那時的他們來說,眼前人是陌生又新鮮的。
在酒精的侵襲下徐浩軒不再保留,擁吻的同時雙手環(huán)上柳晴的腰際。
她不經(jīng)意地睜開眼看到徐浩軒的容顏,白嫩的皮膚和歐式大雙出現(xiàn)在一個男人的臉上,在冷色調(diào)的燈光下更加迷人。
“我們談戀愛吧。”柳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出這句奇怪又不合時宜的話,可能是沖動,可能是一瞬間的曖昧上頭。
“好啊。”出乎意料的是他非常樂意。
在后來的幾次相處中,柳晴真的毫無保留地愛上了這個男人。
“明天我們?nèi)ジ陕锬亍!彼_始期待和徐浩軒的每一次見面。
“還是往常一樣嗎?電影飯。”徐浩軒回答道。
“要不我們?nèi)ニ饺擞霸嚎磿弘娪啊!绷缣岢鲆粋€略顯親密的建議。
如我們聽到這是她主動提出的,不過她只是想在戀愛的邊界尋求一點刺激。
但事實上他們才認識了一周不到,兩個很陌生的人正在計劃著和相處時間不符的親密活動。
徐浩軒看著微信,他并不了解柳晴,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甚至有些誤解,有些激動。
“難道她是這么open的人嘛……那我也不能示弱。”
牽手走進私人影院的兩個人心里都是忐忑的,私密的空間讓人荷爾蒙飆升,正處于青春期的柳晴不會想到一向冷靜的她竟然會控制不住自己。
她雙手套上徐浩軒的脖子,他的手環(huán)抱住柳晴那靈動如小蛇般的腰,他們激烈地擁吻纏綿,放任自己的動作被多巴胺接管,兩人腳下輕快的步伐移動到床邊,徐浩軒的手法嫻熟,一切都顯得那么一氣呵成。
這已經(jīng)不知道是他的第幾次。
柳晴緩緩起身,那一瞬間從心底產(chǎn)生一種巨大的悲傷。
她目中無神,看著衛(wèi)生紙上的一片紅色漸漸流下淚來。
“寶寶,我以后會好好對你的。”那句承諾對她來說是多么的無力。
“我沒怪你,我就是有點難過。”她的嗓音沙啞,似乎傳遞出一種玻璃杯墜地的破碎感。
徐浩軒抱住柳晴,那是他眼下能給柳晴唯一的溫暖。
可是又能改變得了什么呢?
這一天仿佛為他們的感情按下了快進鍵,只不過一個人在欣喜若狂,一個人在沉默無言。
她不后悔將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奉獻,但那個在青春里懵懂無知卻又無所畏懼的柳晴卻再也不會回來。
東北的冬天讓人戰(zhàn)栗,支流的小河已凍成結(jié)實的冰面,折掉的樹枝錯落有致的插在冰層上,伴隨一些小孩子的玩耍時不時發(fā)出嘎巴聲。西風在大路上肆虐卷起一陣陣殘雪,天未暗時月牙已掛在樹梢,她抬頭看著月,又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著雪花落在自己的肩上,落在一顆冰冷的心臟上,一時難以消融。她將自己的羽絨服向里裹了裹,回到家后看到父親坐在沙發(fā)上,她甚至沒有看家人一眼,一言未發(fā)徑直走向自己的小屋。
朦朧的睡意襲來讓她睜不開眼,那一刻她已有種不詳?shù)念A感,仿佛這段故事的結(jié)局已擺在她的面前。
在得到她之后,徐浩軒和大多數(shù)的男人的表現(xiàn)一樣,對這段感情逐漸變得冷淡。
對柳晴來說曾經(jīng)一刻的曖昧仿佛是上頭的毒品,而此時這巨大的落差感已然將她絕殺。
她不愿用清醒的眼光看待徐浩軒的為人,比起事實她更相信自己眼里的濾鏡。
“我對他來說,應(yīng)該是比較特殊的那一個。”
“他會為了我變成一個足夠好的人,只是需要些時間。”
柳晴不得已這樣勸說自己,但變故比她想象之中來得更早。
徐浩軒第一次提出分手是因為他們即將面臨異地。
他沒有考上大學,而柳晴收到一所青島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她詫異,失落。但無論她怎么和徐浩軒分析上大學異地的利弊與她能做出的退讓與堅持,徐浩軒都只是冷冷地敷衍,堅定地傳達他分手的意愿,后來的他甚至已經(jīng)不再回復柳晴的信息。
徐浩軒第二次提出分手終于說了實話。
“其實我覺得我們開始的太快了,彼此并不是很熟悉,趁現(xiàn)在還沒有那么深的感情就到此為止吧。”
柳晴想起徐浩軒赤裸著抱住他的那一瞬,“你不是說要對我負責嗎?”
結(jié)果她發(fā)出的信息已經(jīng)變成一些沉甸甸的紅色嘆號。
那天柳晴把自己灌醉,瘋了一般把徐浩軒的名字英文縮寫“XHX”紋在左臂,拍了張照片通過彩信發(fā)送給徐浩軒。
她多么希望這樣破釜沉舟的自己能挽回他的心。
“你再見我一面吧,好嗎,就算你可憐可憐我。”柳晴絕望地發(fā)出這句話,她接受不了這樣斷崖式的分手。
徐浩軒終于出現(xiàn)在柳晴的對面,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柳晴拽住他的手腕,將他拖到自己的家里。“我他媽沒什么方式能挽留你了,徐浩軒!”柳晴一邊說一邊解開自己的文胸。“也只有用我的身體才值得你回頭看看我。”她的淚仿佛有生命,隨著堅定有力的雙手曲折流下。
徐浩軒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柳晴撲進他的懷里。
他的雙手捏住柳晴的肩膀,但有一瞬間想把她推開……
那是他們的最后一次,柳晴一直在流淚。
望著徐浩軒一言不發(fā)離開的她終于明白,從這里開始的兩個人是注定沒有以后的。
在沒接觸性之前,柳晴以為那是神圣的一件事,是屬于兩個深愛的人修成正果之后靈魂間的交流。
但此時此刻的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下流的,這個樣子讓自己都有些惡心。
掏出底牌的她還是沒能挽回徐浩軒。
我無法想象一個女生到底受到多大的打擊,才會選擇讓自己變成一個男人模樣。
后來的柳晴學會吸煙,同時不再化妝,取而代之的是毫無掩飾的精致五官。她剪掉自己的長發(fā)變成四六側(cè)背,丟掉了所有自己喜歡的裙子和吊帶,把蕾絲邊的內(nèi)衣?lián)Q成運動套裝,到男裝店重新挑選了許多套新搭配,身上大一碼的衣服讓她感覺更加有松弛感,尤其是垂落下來的半袖袖口能擋住她大臂上那個丑陋的人名。
大學開學前她提前幾天獨自來到青島,快速走進那家在軟件上挑選許久的紋身店,她前進的步伐堅定,眼神從不偏移。她敲了敲門走進,帶來一陣不羈之風,吹起門口碧綠色的風鈴。
“帥哥是要紋身嗎?”店里一位女老板扭頭看到她連忙起身。
“對,遮蓋。但我其實是女生。”即使她因過量吸煙已有些煙嗓,但聲音還是很細。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這放在男生里都太帥了。”老板連忙示意她坐下,“有自己心儀的圖嗎?”
“沒有,但我今天一定要紋。”
老板遞給她一個平板,“你先看,慢慢挑。找一個你喜歡的,我們開始之前要簽一個合同。”
柳晴在紋身協(xié)議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她的筆觸堅硬地刻在那張紙上似乎要在桌面上留下印記。
“我看就這個吧,用它把這名蓋上。”她看著平板里平行交錯的上千張圖片,最后選擇了那個看起來很有靈性的仙鶴。
老板看著她曾經(jīng)的紋身,“你這個縮寫看起來剛紋沒多久啊。是和你前男友一起紋的嗎?”
“其實只有我自己紋了。”柳晴轉(zhuǎn)過頭去。
見狀老板不再發(fā)問,摒棄玩笑的態(tài)度戴上眼鏡一針一針地完成她的作品。
和上次紋那人字母的時候不同,這次是九排針。
隨著針頭在她的左臂舞動,她的發(fā)根似乎已被汗水打濕,依然咬牙堅持著這項巨大的工程。不知過了多久,早上惺忪著睡眼來到這里但離開已是傍晚。
她說:“夠疼才能記得住。”
但對于沒有紋過身的人誰能懂得她有多痛呢?遮蓋是在已有創(chuàng)傷的地方再一次割開皮肉上色,而大臂內(nèi)側(cè)肱二頭肌上的肌膚是人體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九排針的針頭就像九把小刀同時在她的臂上割著一次又一次。那是一個成年男人都難以忍受的痛,何況一個女生經(jīng)歷持續(xù)十個小時的紋身都沒有喘過一口大氣呢。
成品后的仙鶴微微泛紅,慢慢地它在柳晴的手臂上結(jié)痂、脫落直到與她融為一體。
她已經(jīng)把自己徹底變成一個男人的樣子。
在一次辯論隊的聚會上,我和柳晴兩個人互相訴說著心事。
“能不能給我講講你這鶴的故事。”我的目光移向她的胳膊,想解決在我心底埋藏很久的疑問——“你紋身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你看,仔細看。”她挽起左邊的袖子,用手指了指那仙鶴的腹部。“這里曾經(jīng)有一個人名。”
“霧草,還真能看出來。那是什么?”
“一個我曾經(jīng)喜歡過的男生。”她苦笑著回答。“后來我們分開了,就想著把他蓋上。”
“那你為什么不直接洗了呢。”
“廢fa!肯定是因為我本來就喜歡紋身啊。”她的左臂支在大腿上,右手指夾著一根點燃的寬窄。
“在我挽留他失敗之后我突然想通他為什么毫無保留的離開。”
“你講。”
“因為從‘性’開始的兩個人是沒有未來的。”
聽到這個話題的我驟然一驚,在我心里始終認為這應(yīng)該是一個女孩子最應(yīng)該為自己保留的秘密。
“你會在意你未來的男朋友的第一次不是和你嗎?”可能因為我們互相莫名地敞開心扉,我低情商地問了一個不太好的問題。
“我他嗎還憑什么在意?”
“但我會在意的。”
“大哥,你真沒那個過嗎?”
“嗯……真的沒有。”
“那我認可你了,你談這么多女朋友竟然都沒有…”柳晴若有所思,掐滅了煙。拿起沒有配合飲料的野格猛灌了一口。
純飲野格。
“我不會在意我以后男朋友曾經(jīng)的事,但他如果介意就別和我開始。”她用食指和拇指狠心一掐,直接捻滅了煙頭。
當時我們的談話確實是這樣,不過現(xiàn)在我改變了曾經(jīng)那種封建的看法。一個女生愿意把一生中最寶貴的東西奉獻給另一個非親非故的人,這本身是一件極其勇敢的事,其勇氣強大到?jīng)]有任何人有資格對她們冷眼相看。在決定奉獻的那一刻開始,她們愛的毫無保留,所以無所畏懼,可是為什么男人們就能毫無損失再全身而退,除了他們自己之外沒人可以證實他是不是真的第一次。經(jīng)驗老到的人其實更能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初學者。這是不公平的,至此處女情節(jié)已不被我的想法認可。
“其實我仔細想想,可能是因為我的童年讓我特別缺乏安全感,我真的挺需要一個人的陪伴,需要一個情感寄托,還給我提供情緒價值。”
很多年前,還在上初中的柳晴不經(jīng)意間打開父親的手機,在私密相冊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他與陌生女人的艷照。
不知為何,大多數(shù)人都以為初中生的心智還尚未成熟,大人的事情他們想懂也無法懂得,可是事實真的如此嗎?
面對這種事的柳晴突然聯(lián)想起自己曾看過的那些早熟的電視劇,眼前的一幕讓她腦海中浮現(xiàn)劇中各式各樣狗血的劇情……
她偷偷用自己的手機留下了那張照片,當著父母的面講出這件事。
“我弄死你你信嗎!”她父親右手抄起一把水果刀,橫過刀刃豎起食指有力地指向柳晴,額頭上和脖子上的青筋似乎暴起。
柳晴在客廳愣住,已然被眼前父親的模樣嚇傻。
他憤怒了,但為什么憤怒,又憑什么憤怒?
母親用盡自己的勇氣去搶奪他手中的利器,那是一種獨屬于母親的力量。隨著手臂出現(xiàn)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母親依然沒有放下她的手,牢牢地把柳晴護在身后,腎上腺素飆升讓她感覺不到疼痛,她流下眼淚撕心裂肺地吶喊著眼前男人的名字……
平靜下來的父親最后獨自離開了房子。
其實那晚母親想了很多,因為自己沒有能力給他們母子二人足夠的物質(zhì)生活,在這個家庭里的地位也一直不占據(jù)上風。
后來父親幾乎很久都不回來一次,常年的出差讓他們的家庭關(guān)系變得更加不融洽。
“那件事讓我徹底改變,變得脆弱,變得患得患失。從那之后我?guī)缀跻痪湓挾紱]和他說過。”柳晴繼續(xù)回憶道,對父親的代號也變成了“他”。
“姑娘,新年有什么想要的嗎?”過小年的時候父親回到家,刻意殷勤的他在這個房間里顯得格格不入。
他企圖通過這種方式對曾經(jīng)自己虧欠過的家人做出一些補償。
可是誰又在意他會做些什么呢?
“隨便。”柳晴猛吸了一口手里的奶茶,杯底傳來刺耳的咕嚕聲。
“這個故事基本沒有人聽過,你算一個了現(xiàn)在。”
“那時我不懂母親的糾結(jié),我始終認為她是一個懦弱的人。但現(xiàn)在我終于能理解,是因為她口中的那種為了我好從不是假話,不然一個女人怎么可能跟一個出過軌的男人一直生活下去呢。”
“后來我談戀愛的時候患得患失,我占有欲強,心思太重,會翻來覆去地查某個人的手機從蛛絲馬跡里找他不愛我的證據(jù)。其實從來沒有人愿意真正接受我這一點,我大概不會改,以后也不會遇到一個這樣能容得下我的人。”
她想起徐浩軒那時躺在她的身邊,她唱獨角戲一般講述著自己悲痛的童年。
他沒在聽,反而把臉湊上去,輕輕吻著柳晴,左手已蔓延到她的小腹……
那年我們的軍訓因為疫情一直推遲到大二上學期開學才進行,對于新生來說這個時期是陌生同學們之間一個很好的社交環(huán)節(jié),但對于已經(jīng)十分熟悉的我們來說,這無非是和好朋友體驗一個并不嚴肅的軍訓。
王弘是柳晴同班的同學,他們平時以兄弟相稱,兩人經(jīng)常在一起玩,又真的像男人社交一樣,抽煙喝酒上網(wǎng)吧。
“明天再玩吧王弘。”柳晴合上筆記本,伸了個懶腰。
“怎么這么早呢今天?”
“不咋舒服,有點頭暈。可能是困了吧。”
“好,那你快睡吧。”
“柳晴你在哪里?”清晨王弘在兜里揣得鼓鼓囊囊的藥,感冒藥、發(fā)燒藥、消炎藥……在軍訓列隊中尋了她一圈又一圈,沒有收獲的他只好發(fā)去信息。
“爺們兒發(fā)燒了。”柳晴虛弱地戳著手機屏幕,此時距離她請假走出校門已經(jīng)過去很久。
“嚴重嗎?嚴重的話我現(xiàn)在陪你去醫(yī)院。”他的信息和眉頭同時變得緊張起來。
“我快到醫(yī)院了,我自己。”柳晴發(fā)了一句語音,已經(jīng)高燒一夜的她有氣無力,甚至有些眩暈。
王弘離開了軍訓列隊,用他最快的速度趕到醫(yī)院,剛進門就看到了正在徘徊的柳晴。
其實柳晴心里不想讓王弘出現(xiàn),因為這對王弘來說是他生活計劃之外的事。
她從不想打亂別人的節(jié)奏。
“怎么生病了還自己來醫(yī)院,你舍友怎么沒和你一起呢?”
“他們還要軍訓呢,不想麻煩別人。”柳晴摸了摸自己滾燙的額頭,嘆了口氣。
王弘氣喘吁吁,198的他和183的柳晴如同兩根石柱矗立在這偌大的門診。
“你沒掛上號嗎?”王弘注視到她空空如也的雙手。
“我……我從來沒自己來過醫(yī)院。”
他看著因病情憔悴的柳晴臉上鮮有血色,這時在他的內(nèi)心忽然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責任感。
“跟我來。”他擺了擺手,走在柳晴前面。可是柳晴的步伐不受控制。
王弘一把牽起她的手,他的那雙大手是那么溫暖,讓人那么的有安全感。
柳晴的心中泛起漣漪,可是看著王弘,她感到十分糾結(jié)。
王弘幫她掛了號,帶她打針開藥。
終于得以休息的二人坐在輸液室,落座后王弘很快雙臂交叉扭頭睡去。
“哎,王弘,醒醒。”柳晴杵了他一下。
“怎么了。”王弘緩緩地睜開一只眼看向柳晴的手機。
“他媽的。”他猛地挺直后背,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輔導員發(fā)現(xiàn)他無故曠訓還聯(lián)系不上人,在班級群里火冒三丈。
“老師,我在醫(yī)院呢。”王弘忐忑地雙手在手機屏幕上舞動,不知如何解釋的他編輯很久發(fā)出一句。
“你生病了嗎?為什么不請假再走?你有問題不找老師,對自己怎么這么不負責呢?”話鋒扭轉(zhuǎn),剛才暴怒的導員言語突然變得溫柔起來。
“老師,不是我生病了,我陪柳晴來的,事發(fā)突然沒來得及請示,實在不好意思!”
“哎…算了,你沒事就好,柳晴怎么樣了?打完針回學校來找我一下吧。”導員放下手機,長嘆一口氣。
“打上針后有所好轉(zhuǎn),下午見老師。”
原來只是虛驚一場,我們的輔導員是一個非常通人性的人,比起無故曠訓她更在乎每位學生的安全。
王弘驟然離開軍訓列隊的真相被柳晴理解,她那時已經(jīng)能感覺到這個男生的溫暖,但他們的相識與相處讓柳晴無法說服自己將這段友誼轉(zhuǎn)化為戀人。
“其實友情比愛情要長久多了,你說呢?”她問我。
“但友情一定不會讓你分泌多巴胺吧。當時他牽你手的時候你有沒有一點心動?”
她沒有回答,因為我問了句廢話。
那天聚會后期柳晴喝得酩酊大醉,一群大男人面對這個比自己更高且在醉酒狂暴狀態(tài)下的女生手足無措。
在眾人發(fā)愁的時候一個巨人匆匆及時趕到。
“還好你來了啊。”我也難掩醉酒之狀,后來的事情印象甚淺。
“沒事,我能經(jīng)管她。”王弘架起柳晴的手臂,盡量保持著兩個人的平衡。
見到王弘的柳晴似乎更加瘋狂,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只聽清一句。
“王弘,你他媽的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啊!”柳晴肆無忌憚地耍著酒瘋,“你是不是也想跟我上床啊?”
當時辯論隊的朋友們都在場,王弘尷尬得有些臉紅,只是扛著即將醉倒的柳晴向我們揮手辭別。
“但我奉勸你一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她高昂的頭和舉起來的手同時沒有知覺地落下,徹底醉倒過去。
王弘沒有回答,直到把柳晴扛回他家的床上。
那時她已昏睡過去。
王弘坐在一旁,嘴里喃喃地說:“小晴,其實那話挺傷人的。”
“有人愛你的光鮮亮麗,也有人愛你的支離破碎,你說對不對。”
那是他第一次見柳晴像女生一樣講話,他也真正開始意識到柳晴的難言之傷有多痛苦。
王弘走向衛(wèi)生間簡單洗漱后蜷縮著躺到沙發(fā)上,安靜地守護著柳晴,直到她發(fā)出微弱的鼾聲后王弘才睡去。
他的出現(xiàn)徹底改變了柳晴,因為這么多年來都沒有一個人真正能懂她,其他人要么貪戀她的美貌,要么在意她的財力,但更多的人和她相處會因為她的身高和身份望而卻步。
從來沒有人愿意真真切切地走進她的心里。
但王弘知道柳晴家庭不幸,而且曾受過情傷。
他也懂得懂得柳晴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男人模樣只是她保護自己的堅硬外殼。
第二天清晨,太陽也像喝醉酒一樣懶洋洋地升起,睡眼惺忪的王弘揭開鍋,在水還沒沸騰的時候向鍋里打了一個雞蛋。隨后從冰箱里拿出冷凍的牛肉卷和火鍋底料一同加入。不一會兒水變得滾燙,他拿起半紙掛面插在沸水中央,它們有排列整齊地四散開來,躺在鍋沿上又慢慢下沉。
他用筷子挑起面條,蓋上鍋蓋又拿起來。
此時的柳晴已然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蘇醒,檢查了一下身上依然整齊的衣服狼狽起身。
她看到在廚房正有條不紊的王弘,側(cè)身靠在墻上注視著眼前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
“哎,你醒了呀。”王弘端著面走出廚房,“剛想叫你起來吃的,嘗嘗我的獨家手藝。”
柳晴微微一笑,“沒想到你技能還挺多的,昨天謝謝你了。”
她揉了揉自己早已餓得不行的肚子,因酒水的刺激還會發(fā)生陣痛。
她拿起筷子全然不顧自己的形象快速地向嘴里遞送著美食,她說那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煮面。
一份用心而成的面,與她冰冷的胃相比顯得更加溫暖。
她終于感受到一種被無親無故人照顧的暖意,王弘用他的溫柔一次次喚醒柳晴內(nèi)心里那個沉睡已久的小女孩。
王弘會在柳晴生理期的時候為她煮好紅糖姜茶送到宿舍樓下,會在她對學院工作繁忙時主動為她分憂,會在大雨的時候接她下課,會在她情緒低落的時候帶她出去消遣……
這天兩人相約在學校旁邊的公園騎行,他們趴在圍欄上點燃香煙,拿著氣泡水碰杯。
“王弘,你真好。”柳晴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很久,王弘笑瞇瞇的看著她。
“我也想紋點什么有意義的東西在身上,你支持嗎?”王弘突然發(fā)問。
“為什么呢?我覺得還是別紋了。”
“我想體驗一下你的經(jīng)歷,看看到底有多疼。”
“神經(jīng)病,這種東西誰都會后悔的。而且如果為了我會讓我很不好意思。”
王弘盯著柳晴那天仙般的側(cè)臉,看得出神。他不受控地說:“我不會表達,我只想一直在你身邊。”“一個人堅強很累吧,以后我來陪你。”
“真不知道這些難過的時候,我一個人獨處會怎樣呢…”柳晴吸了一口煙,吐了兩個圈出來。
“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要學會照顧自己呀,其實你本來就是一個很優(yōu)秀很強大的女孩。”王弘口中女孩二字如寺廟中的樊鐘響起,沉穩(wěn)動人,回音緩緩傳進柳晴的心里。
“我們在一起吧,王弘。”她用沒有夾煙的那一邊輕輕搭上王弘布滿血管的手。
這一次柳晴是平靜的,在做出動作之前已經(jīng)詢問自己的內(nèi)心多次,她知道自己沒有一丁點沖動。
“其實我沒想過你會喜歡上我,小晴。”王弘的言語依舊溫柔,但他臉上充滿了不可思議。
“我真的喜歡上你了,甚至依賴上你。我很多次問自己如果我的生活里沒有你我會是一個什么樣子,我會不會還像之前一樣做一個不太好的人……我早就知道你對我有感覺,王弘,我怕傷害你,我怕我曾經(jīng)有些事對你不公平,糾結(jié)很久但現(xiàn)在的我終于能說服自己,你愿意嗎?”她的手握得更緊。
“我尊重你的所有選擇,我永遠支持你,并且會永遠在你身邊。”一束堅定的光線從王弘眼中射出,他們終于如愿地擁抱在一起。
“時隔兩年再讓我談起愛情,此時此刻的我是無比幸福的。我遇到了一位愿意花時間了解我,能接受我不堪過去的伴侶。遇到了一位柔情似水,情緒無比穩(wěn)定的人。在我時常發(fā)泄,時常崩潰的時候,他總能接住我的情緒,給予我莫大的鼓舞。人說愛是常覺虧欠,其實我也這樣認為,因為和他對我的了解比起來我并沒有那么了解他。他幾乎把他全部的精力放在我身上,而我卻不能一比一地反饋。我想我能做的就是盡我所能地愛他,回饋他,少發(fā)脾氣,少為難他。王先生,你是一位很好的戀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無比幸福,感謝你為我?guī)淼囊磺校踔翈臀艺一匚易约骸K妥谖覀兊挠^眾席,請允許我為在場的所有人介紹他。此時此刻無意秀恩愛,我想讓所有人知道,沒有你就不會有現(xiàn)在看起來如此光鮮亮麗的柳晴。是你用你的溫暖照亮了我,我愛你,王弘。”
王弘眼里含著感動的熱淚緩緩半弓著腰起身,向周圍的觀眾們揮了揮手。
后來的柳爺戒了煙,當上了學院辯論隊的隊長,以全班第一的成績得到了一項校級獎學金。雖然數(shù)額不大但對她來說是種巨大的鼓舞。
和王弘在一起已經(jīng)快一年,他們沒有轟轟烈烈的愛,取而代之的是對彼此細水長流的溫暖和在意。
他們會在結(jié)束一天的課程之后去市場買菜,回到出租房里準備兩個人的晚飯。
他們會在深夜暢談,兩人一桌,幾瓶啤酒。微醺的時候用電腦放一曲爵士樂,王弘牽著她的手一點一點地教給她這浪漫的步伐,自由地舞動在那間小屋里。
他們之間沒有性的交流,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伴侶間靈魂的共鳴。
王弘總會先醒來,用他精湛的廚藝準備兩個人的早餐。
“吃飯啦。”
“好,馬上來!”
她側(cè)過頭慢慢梳著自己早已披肩的長發(fā),鏡子里左臂的仙鶴仿佛沖她眨了眨眼,她也會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淡忘曾經(jīng)的自己,從今往后她終于可以卸下虛假的軀殼做一個真正的女生。
一個平靜的夜,他們看到一顆斗大的流星劃破夜空,拖著尾巴讓周圍原本閃耀著的幾顆星星失去色彩,絢爛的藍色進入她的眼中,也給予了這夜短暫的一束明亮。
“許個愿吧,王弘。”柳晴低頭,雙手合十默念。
“你要永遠在我身邊。”
她看向身旁還在心里說著話的王弘。
他又會許了什么愿呢……
柳晴曾說她害怕開始,和徐浩軒分手之后感覺變成一個膽子很小的人,她發(fā)現(xiàn)如果開始戀愛,她就會將自己的全部精力寄托在一個人而不是自己的身上。此外她一直在糾結(jié)的地方在于她不愿意讓王弘接受她那自以為不光彩的過去,她也會焦慮自己接不住王弘熱烈又溫暖的愛。其實這種情況在我們的生活中時常發(fā)生,往往一個人特別好的時候我們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德不配位。但如王弘所說:“有人愛你的光鮮亮麗,也有人愛你的支離破碎。”
是王弘給了她重新開始的勇氣,給了她卸下自己偽裝的力量,也給予她勇敢面對過去的信心。
我們不應(yīng)該要求伴侶按照我們想要模式成長,而是從一開始就做好接受一個人所有優(yōu)缺點的準備。
人與人之間有神秘的磁場,“愛”這一字自帶勇氣。
有愛的兩人永遠不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