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掉鎖魂咒的代價,如同冰水浸透的棉被,沉甸甸地壓在了林默身上。蘇婉解脫的白光消散后,他昏厥在陳鋒臂彎里,被緊急送往醫(yī)院。診斷結(jié)果模糊:過度疲勞,神經(jīng)衰弱,伴有不明原因的臟器功能輕度抑制。醫(yī)生開了些安神補氣的藥,囑咐靜養(yǎng)。但林默知道,那刺骨的寒意、肺腑間隱隱的鈍痛、以及指尖揮之不去的冰冷麻木感,絕非尋常的“疲勞”所能解釋。那是每一次接觸靈界被汲取的他的生氣。
他蜷縮在單人床上,裹著厚厚的棉被,依舊覺得寒氣從骨頭縫里往外鉆。老周提著一袋蘋果和幾盒補品來看他,推開門就被屋里濃重的藥味和陰冷的空氣激得打了個哆嗦。
“哎喲我的老林!”老周把東西放下,搓著手湊到床邊,看著林默蒼白如紙、眼窩深陷的臉,滿是擔憂,“你這臉色…跟剛從冰窖里撈出來似的!我說什么來著?手工藝活做多了,會傷身!讓你少擼,你不聽!你看,這不應(yīng)驗了?”他絮絮叨叨,拿起暖水瓶給林默倒了杯熱水,“趕緊喝點熱的暖暖。陳隊長那邊昨天還派人來問過,我說你病得不輕,下不了床?!?
林默接過熱水杯,滾燙的杯壁灼著冰冷的手指,帶來一絲刺痛的真實感。他勉強扯了扯嘴角,聲音嘶?。骸皼]事…,歇幾天就好?!?
“還歇幾天?”老周瞪著眼,“你這身子骨,再擼下去就真成‘那邊’的人了!聽我的,請個長假,出去曬曬太陽!找個陽氣足的地兒!”他瞥了一眼林默,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壓低了聲音,“你是不是去哪里按摩了?”
林默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機,冰冷的觸感讓他指尖一縮。自蘇婉消散后,“幽界通”異常沉寂,如同耗盡了能量蟄伏起來。這難得的平靜,反而讓他心頭那根弦繃得更緊。他搖搖頭:“去你的。”
老周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別去那種地方,傷身就算了,還傷錢!趕緊養(yǎng)好身子是正經(jīng)!”他又叮囑了幾句,才憂心忡忡地離開。
房間再次陷入冰冷的寂靜。窗外天色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透不出一絲光。林默閉上眼,試圖入睡,但蘇婉解脫前純凈的微笑、陳鋒世界觀崩塌時震驚的眼神、還有那木盒燃燒時爆發(fā)的怨毒紅光…各種畫面碎片在黑暗中翻攪。每一次咳嗽,胸腔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喉嚨里彌漫著淡淡的鐵銹味。他攤開手掌,看著蒼白掌心中那幾縷刺目的暗紅,眼神晦暗不明。這就是窺探幽冥,助亡魂解脫的代價?
就在這時,床頭的舊電視里,午間新聞女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帶著一種職業(yè)化的沉重,打破了屋內(nèi)的死寂:
“本臺最新消息。近日,XXTJZMZ治州,古丈縣境內(nèi)一段廢棄的古驛道附近,當?shù)卮迕耜懤m(xù)發(fā)現(xiàn)多處異常淺坑。經(jīng)當?shù)鼐匠醪酵诰蚩辈椋汛_認坑內(nèi)埋有數(shù)十具人類骸骨……”
林默微微睜開眼,渾濁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閃爍的屏幕上。
畫面切換。陰雨連綿,云霧繚繞的湘西群山,透著一股化不開的濕冷和蒼莽。鏡頭拉近,一片荒草叢生的山坡,泥濘不堪,被警戒線層層封鎖。穿著雨衣的警察和法醫(yī)在泥濘中小心翼翼地工作。畫面一閃而過幾個挖掘現(xiàn)場的鏡頭——慘白的骸骨在深褐色的泥土中半隱半現(xiàn),觸目驚心。
“……骸骨年代跨度較大,初步判斷從數(shù)十年至上百年不等。受害者均為未成年人,死因不明,但所有骸骨腳部骨骼均發(fā)現(xiàn)奇異損傷…目前,省廳刑偵總隊已派專家工作組趕赴現(xiàn)場,案件正在全力偵辦中。當?shù)孛耖g有傳言,稱此乃舊時‘趕尸匠作祟’,引發(fā)部分村民恐慌…”
新聞畫面定格在一具小小的、被泥水半掩的骸骨腳部特寫上。那纖細的腳踝骨上,似乎有一些不規(guī)則的、絕非自然磨損或動物啃咬的細微痕跡。
“趕尸匠作祟”……林默的心猛地一沉。湘西,古驛道,童尸,腳骨損傷……每一個詞都像冰冷的針,扎在他敏感的神經(jīng)上。一種強烈的不祥預(yù)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
幾乎是同時——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一連串急促到瘋狂的提示音,毫無預(yù)兆地從林默口袋深處炸響!那聲音不再是深井鐵管的空洞回響,而是如同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在同時、瘋狂地敲打著一面破鑼!尖銳、雜亂、凄厲!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絕望和呼號!
林默渾身劇震!心臟像是被那瘋狂的鈴聲狠狠攥住、揉搓!他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劇烈的動作牽動內(nèi)腑,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讓他眼前發(fā)黑,喉頭腥甜翻涌!
他顫抖著手,幾乎是掏出了那塊如同燒紅烙鐵般的手機!
屏幕亮得刺眼!那黑白太極魚圖標——“幽界通”——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頻率瘋狂閃爍著慘白的光芒,如同瀕死生物最后的、歇斯底里的痙攣!
更恐怖的是聯(lián)系人列表!
不再是單個頭像跳動!
屏幕被一片密密麻麻、劇烈閃爍的灰色頭像完全占據(jù)!那數(shù)量……足有十幾個!甚至更多!每一個頭像都極其模糊、暗淡,如同被濃霧包裹的、小小的、扭曲的人影輪廓!它們擁擠在一起,瘋狂地閃爍著、跳動著,像一群被困在冰冷玻璃瓶里的螢火蟲,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撞擊著瓶壁!
整個手機屏幕都在劇烈地卡頓、閃爍!界面不斷扭曲變形!仿佛這小小的電子設(shè)備,根本無法承載如此眾多亡魂同時爆發(fā)的、強烈的怨念和求救信號!
“嗡——嗡——嗡——”
手機在林默手中瘋狂地震動起來,震得他虎口發(fā)麻!那冰冷的金屬外殼,此刻竟隱隱透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叮咚!叮咚!叮咚!”
提示音依舊在瘋狂地、無休止地響著!如同暴雨敲打著鐵皮屋頂!
就在這片令人崩潰的混亂和卡頓中,一個位于列表邊緣、顏色比其他灰色稍深一點的頭像,艱難地、頑強地閃爍了幾下。它似乎比其他頭像更“清晰”一點點,能勉強看出是一個扎著小辮的女孩輪廓。
一條文字信息,如同溺水者伸出的最后一只蒼白的手,斷斷續(xù)續(xù)、艱難地從那瘋狂閃爍的頭像下方擠了出來,文字框邊緣閃爍著刺眼的紅色警告:
“腳…好痛…走不動…叔叔…帶我們…回家…”
信息發(fā)出的瞬間,背景音似乎短暫地穿透了瘋狂的提示音和電流雜音——那是極其沉悶、仿佛被厚布包裹著的銅鈴聲!鐺…鐺…鐺…節(jié)奏詭異而沉重!夾雜著一種含糊不清、如同夢囈般的號子聲,低沉地回蕩在信息的背景里,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
“叮咚!叮咚!叮咚!”
瘋狂的提示音再次淹沒了一切。
林默死死盯著那條信息,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釘進他的眼底!
腳…好痛…走不動…
帶我們…回家…
沉悶的鈴鐺…含糊的號子…
新聞畫面里那泥濘山坡上慘白的童尸骸骨,腳踝骨上詭異的損傷…“趕尸匠作祟”的恐怖傳言…
所有的線索,瞬間在腦海中轟然對撞!一股冰冷的電流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不是幻覺!不是巧合!
湘西!那些被埋藏在古道荒山之下,腳骨帶著詭異損傷的孩童亡魂!他們正在通過“幽界通”,向他發(fā)出撕心裂肺的集體求救!
“噗——!”
體內(nèi)翻騰的氣血再也壓制不住,林默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暗紅的血點濺落在慘白的被褥上,如同雪地里綻開的罌粟,觸目驚心!
他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濃重的血腥味。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手機還在掌中瘋狂地震動、尖叫!屏幕上那十幾張不斷閃爍、掙扎的灰色孩童頭像,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他搖搖欲墜的生命線上。
去?以他現(xiàn)在油盡燈枯的狀態(tài),踏入那傳聞中趕尸古道、陰氣彌漫的湘西群山,無異于自尋死路!
不去?聽著這無數(shù)孩童亡魂在“幽界通”里絕望的呼號,感受著他們“腳痛”、“走不動”的痛苦,想著他們被禁錮在荒山野嶺、不知多少歲月的冰冷骸骨……
林默沾滿鮮血的手,顫抖著,卻無比堅定地,握緊了那部依舊在瘋狂尖叫、閃爍的手機。他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虛脫的身體,從床上挪下來,踉蹌著撲向書桌。冰冷的手指抓起那部舊手機,無視屏幕上瘋狂的閃爍和刺耳的尖叫,無視喉頭不斷涌上的腥甜,用沾著血的手指,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撥了出去。電話接通的聲音響起,林默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一種穿透一切的決絕:
“陳隊長…是我,林默…湘西…古丈縣…童尸案…我有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