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
李狗剩被戲臺的橫梁砸中后背時,嘴里還叼著半塊沒咽下去的饅頭。
第十日的終焉又來了。
臺下黑壓壓的“觀眾”全是紙人,臉上涂著猩紅戲妝,手里揮舞著寫滿“該殺”的木牌。戲臺中央,穿鳳冠霞帔的女人正被按在斷頭臺上,脖頸處的血順著戲服往下淌,染紅了“王寶釧”三個金字——今天的劇本是《王寶釧苦守寒窯》,但終焉版的結局是“挖心祭窯”。
“別他媽演了!”
李狗剩咳出一口血,抓起身旁斷裂的戲臺木柱,朝著按住女人的“戲官”砸過去。那戲官是戲神派來的“執法者”,臉是畫出來的白無常,手里的鎖鏈帶著陰氣,一甩就纏上了李狗剩的腳踝。
“凡人,敢亂戲?”戲官的聲音像指甲刮過鐵皮,“按劇本,你該是被鎖鏈拖死的雜役甲。”
“去你娘的劇本!”
李狗剩突然笑了,他想起自己在戲班被班主踹屁股時的話:“跑龍套的,就得有跑龍套的覺悟!”
覺悟?他的覺悟就是——打不過就咬!
他猛地低頭,一口咬在鎖鏈上,牙齒崩出血來,嘴里卻吼出一聲野狗般的咆哮。就在這時,懷里的破戲箱子突然發燙,半本《江湖雜耍譜》自動翻開,其中一頁“硬氣功·鐵頭功”的圖譜,竟和他此刻的悍勇勁氣重合——
“老子不是雜役甲!”
他硬生生扯斷鎖鏈,帶著血的拳頭砸在戲官的白臉上,把那畫出來的五官砸得稀爛,“老子是李狗剩,今天這出《王寶釧》,結局改了!”
他抓起斷頭臺上的鍘刀,不是給王寶釧用,而是朝著戲臺后臺劈過去——那里,藏著這出戲的“劇本核心”。
“你在毀傳說!”戲官尖叫著化為紙灰。
李狗剩不管,他只知道,再不變天,明天又是該死的第一日,而他已經受夠了看這些“神仙劇本”草菅人命。
鍘刀劈開后臺的瞬間,他看見墻上掛著下一出戲的預告——《武松打虎》。
李狗剩舔了舔嘴角的血,笑了:“老虎?正好,老子昨天學了招‘殺豬捅屁眼’,不知道對老虎管不管用……”
鍘刀劈進后臺木板的剎那,木屑混著一股陳腐的霉味撲面而來。李狗剩甩了甩發麻的胳膊,剛要細看那嵌在墻里的“劇本核心”,卻見后臺深處突然亮起兩盞燈籠,燈籠穗子是褪了色的紅綢,照著墻上貼滿的戲文——正是《武松打虎》的全本,墨跡新鮮得像是剛寫上去的,透著股血腥氣。
“媽的,換場真快?!彼R了句,轉頭看向戲臺中央。那穿鳳冠霞帔的女人還趴在斷頭臺上,脖頸的血已經凝固成暗褐色,但手指卻在微微抽搐。李狗剩幾步沖過去,伸手探她的鼻息,指尖竟觸到一絲微弱的熱氣。
“還活著?”他愣了愣,這才發現女人脖頸處的“傷口”是畫上去的油彩,只是混著真血顯得格外逼真。他剛要把人拽起來,女人突然睜開眼,眸子里一片空白,像尊沒上釉的瓷娃娃,啞著嗓子說:“該……挖心了……”
“挖個屁!”李狗剩粗暴地撕開她胸前的戲服,露出里面粗布內襯,“你不是王寶釧,至少今天不是?!彼麖膽牙锩鰤K皺巴巴的手帕,是昨天從某個紙人觀眾身上搶來的,胡亂往女人脖頸上一抹,竟擦掉了大半油彩,露出片光潔的皮膚。
女人的眼神動了動,似乎有了點活氣:“我……是誰?”
“你是能喘氣的活人?!崩罟肥0阉笈_拖,“等老子拆了這狗屁劇本,你愛是誰是誰?!?
后臺比戲臺更逼仄,堆著半人高的戲服箱子,上面落滿了灰,卻在箱子角貼著嶄新的黃符,符上畫著虎頭圖案——顯然是為《武松打虎》準備的。李狗剩踹開最上面的箱子,里面滾出個毛茸茸的東西,細看竟是個虎皮頭套,眼眶處縫著兩顆玻璃珠,在燈籠光下閃著兇光。
“這就是老虎?”他拎起頭套,一股臊臭味差點把他熏暈,“比戲班那只脫毛的假老虎還寒磣?!?
話音剛落,頭套突然“嗷”地一聲張開嘴,露出里面尖利的木齒,竟朝著李狗剩的手腕咬來。他反應快,順勢把虎頭套往墻上一按,木齒狠狠扎進木板,發出“咯吱”的聲響。
“還帶機關的?”李狗剩樂了,正要用鍘刀劈了這鬼東西,懷里的《江湖雜耍譜》突然嘩啦啦亂響,“硬氣功”那頁翻了過去,露出新的一頁——“巧技·卸力”,畫著個雜耍藝人用竹竿挑飛惡犬的圖,旁邊批注著:“對付猛獸,避其鋒,攻其軟?!?
“攻其軟?”他盯著虎頭套的脖頸處,那里縫著圈粗糙的麻繩,顯然是拼接的弱點。他剛要動手,后臺的門突然被撞開,一個穿短打的“獵戶”闖了進來,臉上畫著猙獰的臉譜,手里攥著根鐵棍,棍頭上纏著塊血淋淋的獸皮。
“武松呢?”獵戶的聲音像悶雷,眼睛直勾勾盯著李狗剩,“按劇本,該他上景陽岡了?!?
“武松在你娘的劇本里!”李狗剩把王寶釧往戲服堆后一推,抄起鍘刀就迎了上去。獵戶的鐵棍舞得虎虎生風,帶著股腥氣,顯然沾過真血。李狗剩仗著身形靈活,左躲右閃間,突然想起《江湖雜耍譜》里的“卸力”要訣,猛地矮身避開鐵棍,手腕一翻,鍘刀刀背重重磕在獵戶的膝蓋后彎。
“咔嚓”一聲,獵戶踉蹌著跪倒在地,鐵棍脫手飛出,砸在燈籠上。燈籠落地的瞬間,后臺陷入一片漆黑,只剩下虎頭套的玻璃眼珠還在發光。
“暗箭難防啊……”李狗剩摸黑往戲服堆退,手卻摸到個冰涼的東西——是剛才嵌在墻里的“劇本核心”,此刻掉在了地上。他一把抓起來,只覺是塊巴掌大的玉佩,上面刻著“戲神敕令”四個字,邊緣還沾著新鮮的血。
玉佩入手的剎那,黑暗中突然響起無數狼嚎般的嘶吼,接著是沉重的腳步聲,震得后臺的木板都在顫。李狗剩摸出火折子點亮,赫然看見后臺門口站著七八只“老虎”,全是戴著虎頭套的壯漢,手里握著鋼叉,叉尖閃著寒光。
“操,還帶群演的?”李狗剩咽了口唾沫,突然瞥見墻上的《武松打虎》戲文,其中一行被紅筆圈著:“虎為景陽岡精怪,需以烈酒壯膽,鐵拳破之?!?
“烈酒?”他眼睛一亮,摸向腰間——昨天從雜役房偷的半瓶燒刀子還在!他擰開瓶塞猛灌一口,烈酒下肚,喉嚨里像燒起團火,膽子也壯了三分。他把剩下的酒朝著最近的“老虎”潑過去,火折子一扔,那老虎頓時成了個火人,慘叫著滾倒在地。
其他老虎被火光逼退,李狗剩趁機拽起王寶釧:“走!”兩人踩著散落的戲服往外沖,卻見戲臺中央的斷頭臺上,不知何時站著個穿官服的人,手里舉著塊令牌,上面寫著“陽谷縣知縣”。
“武松打死老虎,當受賞;亂戲者打死‘神獸’,當問斬!”知縣的聲音尖細,像捏著嗓子唱戲,“把這兩個逆賊拿下!”
臺下的紙人觀眾突然躁動起來,揮舞著“該殺”木牌往臺上涌,木牌邊緣鋒利如刀,刮得戲臺木板“滋滋”作響。李狗剩把王寶釧護在身后,手里的鍘刀已經卷了刃,他摸出那塊“劇本核心”玉佩,突然想起戲官說的“毀傳說”——這玉佩,恐怕就是傳說的根基。
他舉起玉佩,對著知縣狠狠砸過去:“賞你娘的!景陽岡的老虎是禍害,殺了就是英雄,憑什么要按你們的破本子受賞?!”
玉佩砸在知縣的官帽上,“啪”地裂開。知縣的臉瞬間變得像紙一樣白,身體簌簌發抖,嘴里念叨著:“不對……劇本不該是這樣……”話音未落,整個人竟像融化的蠟一樣癱在地上,化作一灘墨汁。
那些涌上臺的紙人也跟著軟倒,木牌上的“該殺”二字慢慢褪去,露出底下用鉛筆寫的“救命”。李狗剩撿起一塊木牌,突然明白——這些紙人或許不是觀眾,是和他一樣被困在循環里的人。
后臺的“老虎”已經沒了動靜,虎頭套散落在地,里面露出的竟是些稻草人。王寶釧走到李狗剩身邊,指著地上的墨汁,那里正慢慢浮現出一行字:【第九日·《岳母刺字》】。
“又少了一天?!崩罟肥Pα?,把裂成兩半的玉佩揣進懷里,“看來改戲真能縮短這狗屁循環?!彼皖^看了看懷里的《江湖雜耍譜》,剛才“巧技·卸力”那頁,旁邊多了行他自己的字跡——“殺豬捅屁眼雖糙,能救命就是好招”。
王寶釧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終于有了溫度:“下一場……我幫你?!?
李狗??粗壑袧u漸亮起的光,突然覺得這第十日的血戲,或許真的是最后一場了。他扛起卷刃的鍘刀,朝著后臺的黑暗咧嘴一笑:“走,去看看岳飛他娘的針,有沒有老子的鍘刀硬。”
遠處的晨雞突然叫了,聲音清亮得不像這詭院該有的。李狗剩抬頭望向戲臺頂的破洞,那里竟透出一絲魚肚白——原來這永無止境的黑夜,也是劇本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