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礦洞頂部的巖縫滴落，砸在齊崢腳邊的水洼里，發(fā)出單調(diào)而壓抑的滴答聲。洞外，警笛的嘶鳴如同毒蛇吐信，紅藍光芒在藤蔓縫隙間瘋狂閃爍，將洞內(nèi)嶙峋的巖壁切割成一片片跳動的、不祥的色塊。

林薇！

那張在雨傘下蒼白如紙、淚雨交織的臉，那雙穿透雨幕、直抵礦洞深處、飽含了無盡恐懼、哀求與悲傷的眼睛，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齊崢的心上。她怎么會在這里？帶著警察？那個密鑰里的“VIVI”……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扎進了他剛剛?cè)计鹨唤z希望的胸腔。

背叛？脅迫？還是……更深的絕望？

攥著U盤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冰冷的金屬幾乎要嵌入掌心。外面的腳步聲、呼喝聲越來越近，手電光柱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洞口附近的藤蔓和巖石。

“這邊！有腳印！”

“洞口！注意那個礦洞！”

沒有時間了！齊崢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兇光。他不能在這里被抓！U盤里的證據(jù)是扳倒陳斌、救囡囡的唯一希望！他必須沖出去！哪怕面對的是警察的槍口和林薇那令人心碎的眼神！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將U盤塞進囚服內(nèi)襯最深的口袋，緊緊按著。然后，他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弓起身體，積蓄著最后的力量，準備向洞口那片被警燈和雨幕籠罩的、危機四伏的光亮發(fā)起最后的沖鋒！

就在他腿部肌肉繃緊、即將彈射而出的瞬間！

“別動！齊崢！”

一個低沉、冷靜、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男性聲音，突然在礦洞深處響起！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雨聲和洞外的喧囂！

齊崢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心臟幾乎停跳！他猛地回頭，手電筒的光柱條件反射般掃向聲音來源的黑暗角落！

只見在礦洞最深處，一堆被防雨布半掩的廢棄礦車后面，一個身影緩緩地、無聲地站了起來！

是老鬼！

他依舊穿著那身破爛的囚服，但此刻，他身上那股行將就木的佝僂和渾濁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站得筆直，如同一柄藏在鞘中多年、終于出鞘的古劍！臉上深刻的皺紋依舊，但那雙眼睛卻銳利如鷹隼，在黑暗中閃爍著冷靜而堅定的光芒！他的手里，赫然握著一把老舊的、但保養(yǎng)得锃亮的點三八左輪手槍！槍口穩(wěn)穩(wěn)地、精準地指向齊崢！

“把U盤放下。慢慢轉(zhuǎn)過身，面對墻壁。”老鬼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冷靜得可怕。

震驚如同海嘯般席卷了齊崢！老鬼！他沒死在監(jiān)獄的混亂里！他提前逃出來了？他一直藏在這里？他……是陳斌的人？還是……另有所圖？那把槍……他什么時候藏的？

“是你？”齊崢的聲音干澀沙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和被欺騙的痛楚，“引爆燃氣的也是你？你一路指引我，就是為了在這里堵我？為了陳斌？！”

老鬼沒有回答，只是槍口微微向前一送，冰冷的眼神如同實質(zhì)的壓力，逼迫著齊崢。“U盤。放下。別逼我。”他的語氣毫無商量余地。

洞外的腳步聲已經(jīng)到了洞口！藤蔓被粗暴地撥開！刺眼的手電光猛地射入礦洞，瞬間照亮了洞內(nèi)對峙的兩人！

“警察！不許動！”

“放下武器！”

數(shù)支槍口同時對準了洞內(nèi)的齊崢和老鬼！

為首的是一名四十多歲、面容剛毅、眼神銳利的警官，肩章顯示級別不低。他的目光迅速掃過洞內(nèi)，在齊崢身上略作停留，最終定格在持槍的老鬼身上，眉頭緊鎖。

“齊崢！放下武器！雙手抱頭！”警官厲聲喝道，同時示意手下注意持槍的老鬼。

“我沒有武器！”齊崢立刻澄清，同時緩緩將雙手抬起，但身體依舊緊繃，警惕地盯著老鬼。

“老先生，放下槍！我們是警察！你安全了！”警官試圖安撫老鬼。

老鬼對洞口的警察視若無睹，他的目光和槍口，始終死死鎖定著齊崢，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guān)。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回蕩在礦洞里：“U盤。交出來。現(xiàn)在。”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沖進了洞口，被雨水淋得渾身濕透，正是林薇！她被兩名女警攔著，但她的目光越過警察的肩膀，死死地盯著洞內(nèi)的齊崢，淚水混合著雨水瘋狂涌出。

“阿崢！給他！把東西給他！”林薇的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求你了！為了囡囡！給他們吧！他們答應放過囡囡的！”

“他們？”齊崢的心猛地一沉，看向林薇，“誰？陳斌？！他拿囡囡威脅你？！”

林薇泣不成聲，只是拼命點頭，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閉嘴！”老鬼突然厲喝一聲，槍口猛地一晃，似乎被林薇的哭喊攪亂了心神。

就在這電光火石、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老鬼這一聲厲喝和林薇的哭喊吸引的瞬間！

異變陡生！

“砰！！！”

一聲清脆、刺耳的槍響，如同驚雷般在礦洞內(nèi)炸開！

聲音的來源，并非指向齊崢的老鬼，也并非洞口的警察！

而是來自礦洞入口處，一名站在警官側(cè)后方的、穿著警服、帽檐壓得很低的年輕警察！他的槍口冒著淡淡的青煙！而他射擊的目標——竟然是持槍的老鬼！

子彈精準地命中了老鬼持槍的右臂！

“呃啊！”老鬼悶哼一聲，身體一個趔趄，手中的左輪手槍應聲脫手，掉落在布滿碎石的地上！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破爛的衣袖！

“老周！”為首的警官驚怒交加，猛地回頭看向開槍的年輕警察！

被稱為“老周”的年輕警察眼神冰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槍口迅速調(diào)轉(zhuǎn)，竟然指向了為首的警官！同時厲聲喝道：“目標負隅頑抗，意圖襲警！已被擊傷！保護隊長！”他這一聲喊得義正詞嚴，動作快如閃電，仿佛剛才那一槍真的是在阻止老鬼襲擊警官！

洞內(nèi)的氣氛瞬間繃緊到了極致！警察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叛徒？！

“老周！你干什么？！”為首的警官又驚又怒，下意識地拔槍！

就在這劍拔弩張、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突然開槍的“老周”和老鬼吸引過去的剎那！

齊崢動了！

他等的就是這個混亂的瞬間！他像一頭蓄勢已久的獵豹，沒有沖向洞口，也沒有沖向地上的U盤，而是猛地撲向被擊傷、正捂著流血手臂踉蹌后退的老鬼！

他的目標，是老鬼身上那件破爛囚服的內(nèi)袋！剛才老鬼站起來的瞬間，他眼角的余光瞥見，老鬼囚服內(nèi)袋里似乎露出了一角……塑封的、折疊的紙張！那形狀，像極了陳斌在檔案室揉成一團塞進口袋的那張帶血舊圖紙的副本！

老鬼才是真正掌握那條最終生路的人！他故意持槍威脅，是為了制造混亂，是為了讓齊崢在絕境中看到他身上的東西？還是……另有所謀？

齊崢的動作快到了極致！在“老周”的槍口即將再次噴出火焰、在警官拔槍指向“老周”、在其他警察一片混亂的瞬間，他已經(jīng)撲到了老鬼身邊！

老鬼雖然受傷，但反應極快！他似乎瞬間明白了齊崢的意圖！在齊崢的手即將伸向他內(nèi)袋的剎那，老鬼那只沒受傷的左手，猛地從內(nèi)袋里抽出那張折疊的塑封紙，卻不是遞給齊崢，而是用盡最后的力氣，狠狠塞進了旁邊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極其狹窄黑暗的巖石裂縫里！

“走……那條路……”老鬼的聲音極其微弱，只有撲在他身邊的齊崢能聽到，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光芒——有決絕，有托付，甚至……有一絲釋然？“賬本……要公之于眾……為了……那些錢……”話音未落，他身體一軟，因失血和劇痛徹底暈了過去。

齊崢的心猛地一揪！賬本！老鬼指的是U盤里的證據(jù)！他最后的囑托是公開賬本！他塞圖紙，是指引生路！

沒有時間猶豫！齊崢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條狹窄的巖石裂縫！那是唯一的生機！

與此同時，“老周”的槍口已經(jīng)再次瞄準了齊崢！為首的警官也怒吼著：“抓住齊崢！”

齊崢沒有任何遲疑！在老鬼身體倒下的瞬間，他借著撲倒的慣性，身體如同靈蛇般，毫不猶豫地鉆進了那條狹窄、黑暗、散發(fā)著未知氣息的巖石裂縫！裂縫邊緣鋒利的巖石刮破了他的囚服和皮膚，但他渾然不覺！

“站住！”

“他鉆進裂縫了！”

“開槍！”

“砰！砰！砰！”子彈呼嘯著打在裂縫入口的巖石上，火星四濺，碎石亂飛！但齊崢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狹窄裂縫的黑暗深處。

“追！他跑不遠！”“老周”氣急敗壞地吼道，試圖帶人沖向裂縫。

“慢著！”為首的警官厲聲喝止，他臉色鐵青，眼神銳利如刀，死死地盯著“老周”，手中的槍穩(wěn)穩(wěn)地指著他，“周明！放下槍！解釋你剛才的行為！誰給你的命令開槍？！”

“隊長！我是在阻止危險分子……”周明還想狡辯。

“閉嘴！”警官打斷他，目光掃過地上昏迷的老鬼和那條幽深的裂縫，又看向被女警扶著、已經(jīng)嚇得癱軟在地的林薇，最后落在周明那張強作鎮(zhèn)定的臉上，“把周明給我拿下！其余人，看住現(xiàn)場！呼叫醫(yī)療隊！封鎖這個采石場！一只蒼蠅也不準飛出去！”

警察內(nèi)部的混亂暫時壓制，但追捕并未停止。警官走到裂縫口，用手電照了照里面深不見底的黑暗，眉頭緊鎖。這條裂縫太窄太險，強行追捕風險極大。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昏迷的老鬼身上，又看向那條裂縫，若有所思。然后，他站起身，對著通訊器沉聲道：“報告指揮部，目標齊崢已進入廢棄礦脈深處，地形復雜，追捕受阻。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關(guān)鍵傷者一名，身份為監(jiān)獄在押人員，持有武器并疑似與目標有接觸，已中槍昏迷，身份和動機待查。另，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重大情況：我方警員周明有嚴重違規(guī)開槍嫌疑，已被控制，疑與監(jiān)獄內(nèi)部腐敗案有牽連！請求立即增援，并徹查警隊內(nèi)部！重復，請求徹查警隊內(nèi)部！”

礦洞內(nèi)，警燈閃爍，一片狼藉。雨聲、警笛聲、對講機的呼叫聲混雜在一起。林薇癱坐在地上，望著那條吞噬了齊崢的黑暗裂縫，無聲地流淚。

裂縫深處，狹窄得令人窒息的通道內(nèi)。齊崢用盡全身力氣在黑暗中向前攀爬、擠壓。鋒利的巖石邊緣不斷刮擦著他的身體，留下道道血痕。但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向前！順著老鬼用生命指引的方向！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現(xiàn)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和風聲！出口！

他奮力向前，終于從一個僅容頭顱鉆出的、被茂密灌木掩蓋的狹窄石縫中探出頭來！

外面，依舊是瓢潑大雨。但這里，已經(jīng)遠離了采石場的主礦區(qū)，是一片更加荒僻、靠近山腳密林的低洼地帶。雨水匯集成渾濁的溪流，嘩嘩流淌。

齊崢大口呼吸著冰冷的空氣，掙扎著從石縫中完全鉆出。他渾身濕透，遍體鱗傷，體力透支到了極限。但他顧不上這些，第一時間摸向胸口——那個微型U盤，還在！硬硬的，冰冷的，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環(huán)顧四周，尋找著方向。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不遠處溪流邊一個半埋在泥水里的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防水袋。透明的，里面似乎裝著什么東西。

齊崢的心猛地一跳！他踉蹌著走過去，撿起防水袋。袋子很新，顯然是剛被人遺棄不久。他撕開袋子，里面的東西掉了出來——

一部嶄新的、超薄款的智能手機！手機下面，還壓著一張折疊的、被塑封好的紙條！

他顫抖著拿起手機。屏幕是鎖定的。他按亮屏幕，鎖屏界面上沒有任何個人信息，只有一個簡單的數(shù)字密碼輸入框。

他的目光落在塑封紙條上。打開，里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小字：

“密碼：囡囡生日。手機已預裝匿名通信軟件，聯(lián)系ID：沉默證人。時間不多，陳已動身取錢。證據(jù)必須立刻公開！為了囡囡，活下去！”

沒有署名。但齊崢的心，卻在這一刻，如同被重錘擊中！

林薇！是她！她不是背叛者！她是那個在絕境中，依然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冒著生命危險為他送來生路和希望的“沉默證人”！那個密鑰里的“VIVI”，是陳斌故意設(shè)下的陷阱，是為了離間他們，也是為了在必要時將臟水潑到林薇身上！

巨大的愧疚、心痛和難以言喻的復雜情感瞬間淹沒了齊崢。他看著手中的手機，看著囡囡的生日，淚水混合著雨水瘋狂地涌出。

他顫抖著輸入那個刻在骨子里的數(shù)字——女兒的生日。

屏幕解鎖了。

手機界面很干凈，只有一個預裝的、圖標是黑色信封的匿名通信軟件。他點開軟件，聯(lián)系人列表里只有一個孤零零的ID：沉默證人。

他深吸一口氣，擦掉臉上的雨水和淚水，手指顫抖著，點開了對話框。他要將U盤里的賬本，將陳斌的滔天罪證，將這座監(jiān)獄最黑暗的秘密，通過這部手機，發(fā)送給這個ID背后的人——那個值得他付出一切信任的“沉默證人”！

雨越下越大，沖刷著山林，也沖刷著血污與罪惡。沉默的子彈已經(jīng)擊穿了謊言，而最后的賬本，即將在電波的穿梭中，燃起焚毀一切黑暗的火焰。倒計時，指向了陳斌取錢的九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