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鎮的清晨總是從贖罪鐵鏈的嘩啦聲開始。

凌夜蹲在鎮長宅邸對面的廢棄水塔上，看著三個穿著灰布衣服的男女被衛兵押到那根銹跡斑斑的鐵柱前。他們的手腕被粗糙的麻繩綁著，臉上帶著麻木的表情。鎮長挺著啤酒肚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塊嶄新的金屬牌。

“李家，欠水稅十五升，糧食二十斤。“鎮長洪亮的聲音在廣場上回蕩，“掛鏈三日，逾期不繳，全家流放焦土區。“

金屬牌被掛在粗重的鐵鏈上，發出刺耳的碰撞聲。那鐵鏈已經有五米多長，上面密密麻麻掛滿了金屬牌，每一塊都刻著一個家庭的名字和“罪行“。最下面的牌子已經銹得看不清字跡，最上面的還閃著冷酷的金屬光澤。

凌夜數了數，這個月又新增了十七塊牌子。他的超頻感知突然觸發，眼前閃過一個畫面：三天后，李家的小女兒會跪在鐵鏈前，用滿是凍瘡的手擦拭寫著父親名字的牌子。

“操?！傲枰沟吐曋淞R，從水塔上一躍而下。七米高的落差，他在空中調整姿勢，骨甲在腳底形成緩沖層，落地時只發出輕微的悶響。這種高度以前能讓他雙腿骨折，現在連疼痛都感覺不到。

鎮子開始蘇醒，街道上彌漫著劣質合成食物的氣味。凌夜壓低帽檐，穿過幾條小巷，來到老約翰的維修站。自從七天前融合VX-7骨甲后，他就住在這里——老約翰說維修站的地下室能屏蔽大部分生物掃描。

“看到早上的表演了？“老約翰正在給一個孩子包扎手臂上的輻射傷，頭也不抬地問。

凌夜拿起桌上的螺絲刀，幫老人固定繃帶：“李家我記得，上次畸變體襲擊時，他家大兒子幫忙轉移傷員?！?

“好人沒好報。“老約翰咳嗽了幾聲，迅速用手帕捂住嘴。凌夜敏銳地注意到帕子上有金屬光澤一閃而過?！版傞L昨天又加了'安全稅'，說是要加固圍墻。“

凌夜的手指一頓。通過超頻感知，他三天前就看到鎮長在私人賬本上記下一筆“特殊收入“，來自磐石集團的一個中層主管。所謂安全稅，不過是買通鎮長配合抓人的酬勞。

“你的手。“凌夜突然抓住老約翰的手腕。老人的皮膚下隱約可見細密的金屬絲，像血管一樣蔓延。這不是普通輻射病該有的癥狀。

老約翰猛地抽回手：“別多管閑事?！八D向下一個病人，明顯在回避這個話題。

凌夜沒再追問，但心里記下了這個異常。整個上午，他一邊幫老約翰處理病人，一邊觀察老人的癥狀。每當咳嗽劇烈時，老約翰總會迅速擦掉嘴角的血跡，但凌夜的超頻感知已經捕捉到那些血絲里閃爍的金屬顆粒。

午休時，凌夜借口去倉庫找零件，溜進了地下室。這里堆滿了廢棄機械和醫療設備，角落里有個上鎖的金屬柜。對現在的凌夜來說，這種鎖形同虛設——骨甲在指尖形成細小的工具，三秒就打開了柜門。

柜子里是幾本發黃的筆記本和一堆醫療記錄。凌夜快速翻閱，很快找到了想要的東西——老約翰二十年前的體檢報告，上面蓋著“磐石集團生物殖裝部“的印章。

“果然...“凌夜瞇起眼睛。報告顯示老約翰曾是一期殖裝實驗的志愿者，融合失敗后被判定為“廢品“。但最驚人的是附頁上的手寫筆記：

【7號實驗體出現特殊排異反應，源種金屬未吞噬宿主，而是形成共生關系。建議進一步研究，但主管命令立即銷毀。已私自保留樣本。——L】

字母L被反復描粗，幾乎劃破紙張。凌夜想起老約翰偶爾會盯著方舟城方向發呆，嘴里喃喃著一個叫“莉莎“的名字。

“找到什么了？“老約翰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

凌夜沒有回頭，輕輕合上文件：“足夠猜出個大概了。你是早期實驗體，而且認識現在追捕我的人?！?

老約翰沉默了很久，最后嘆了口氣坐下：“莉莎·吳，當年只是個實習研究員，現在已經是磐石集團生物殖裝部門的二把手。“他苦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她救了我的命，現在卻要殺你——命運真他媽諷刺?！?

凌夜坐到老人對面：“你體內的金屬...“

“失敗的殖裝?！袄霞s翰解開衣領，露出胸口——皮膚下布滿了暗紅色的金屬絲，像蛛網一樣包裹著心臟?！八鼈儾煌淌晌?，但也不離開。二十年了，一點點在我體內生長?！?

“為什么我的不一樣？“凌夜伸出右手，讓銀藍色的骨甲浮現在皮膚表面，“VX-7幾乎和我融為一體，卻沒有這種...侵蝕。“

老約翰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這就是莉莎要抓你的原因。普通殖裝靠吞噬宿主生命力運作，等級越高吞噬越快。但V系列被設計成能吞噬其他殖裝來進化?！八拥刈プ×枰沟氖?，“而你...你的能力恰好能抵消反噬，形成完美共生！“

凌夜想起擊殺畸變體時骨甲吸收的奇怪能量：“所以我能通過吞噬其他殖裝變強？“

“理論上是的，但...“老約翰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這次吐出的血里金屬顆粒更多了。凌夜扶住他，超頻感知自動觸發——老人體內的金屬絲正在向大腦蔓延。

“聽著，孩子。“老約翰喘著氣說，“莉莎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善良的實習生了。為了研究完美殖裝，她親手處決了上百個實驗體?！八噶酥傅叵率医锹涞囊粋€暗門，“那里有我這些年收集的資料，包括V系列的設計圖。如果...如果哪天我...“

凌夜握緊老人的手：“不會有那天的。我們一起離開鐵銹鎮。“

老約翰搖搖頭：“我活不了多久了。這些金屬絲...它們最終會到達大腦，然后...“他沒說下去，但凌夜已經從超頻感知的畫面中看到了結局——金屬絲刺入腦干的瞬間，老人會像斷電的機器一樣停止呼吸。

“至少讓我試試救你?！傲枰棺尮羌赘采w右手，輕輕按在老約翰胸口。他集中精神，試圖用超頻感知“看清“那些金屬絲的結構。

世界在凌夜眼中變成了半透明的網格，老約翰體內的金屬絲呈現出奇特的樹狀結構。它們不是隨機生長，而是遵循某種分形模式，像在...等待信號？

“這不對勁...“凌夜喃喃自語。這些金屬絲不像失敗的殖裝殘余，倒像是處于休眠狀態的完整殖裝！

突然，金屬絲對凌夜的探查產生了反應，開始微微發亮。老約翰痛苦地弓起身子：“停...停下！它們在...蘇醒！“

凌夜立刻撤回能力。老約翰癱倒在地，冷汗浸透了衣服。但更可怕的是，凌夜感覺到一股陌生的意識波動從老人體內傳來，通過骨甲直接與他對話：

【VX-7宿主...終于找到你了...】

凌夜如遭雷擊，后退幾步撞在墻上。那不是老約翰的聲音，而是某種冰冷機械的意識。

“怎么了？“老約翰虛弱地問。

凌夜猶豫了一下，決定隱瞞這個發現：“沒什么，只是...你的情況比想象的復雜。“

老約翰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但沒有追問。兩人默契地收拾好文件，回到地面繼續下午的工作。但凌夜的心思已經飛到了九霄云外——如果老約翰體內的金屬絲是休眠的殖裝，那它們屬于哪個系列？為什么會對他產生反應？

傍晚時分，維修站來了個不速之客——鐵銹鎮酒館的老板老查理，拖著一條機械義肢，渾身酒氣。

“約...約翰，再給我點止痛藥。“老查理晃了晃空酒瓶，“這破腿又他媽疼起來了?！?

凌夜幫老約翰按住這個醉漢，近距離看到了那條義肢——粗糙的金屬結構，關節處用破布纏著，電線裸露在外。這是最劣質的型號，連基本的人體工學都沒考慮。

“磐石集團的'恩賜'？“凌夜忍不住問。

老查理哈哈大笑，掀起褲腿露出義肢連接處——膝蓋以上是血肉，以下則是冰冷的金屬?！叭昵?..我兒子偷了塊面包給妹妹...執法隊當著我面打碎了他的頭...然后賞了我這條'腿'...“他又灌了口酒，“說這是...財閥的仁慈...“

老約翰默默配了一劑止痛針。凌夜看著針頭刺入老查理頸部的注射口——那是專門為長期使用鎮痛劑的人設計的。在鐵銹鎮，幾乎每個殘疾人都帶著這樣的注射口，方便隨時麻痹痛苦。

“聽說...鎮上來了群方舟城的大人物？“老查理突然壓低聲音，“在打聽一個...藍皮膚的小子？“

凌夜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老約翰面不改色：“醉鬼的胡話。拿著藥滾吧，別耽誤我關門?！?

老查理搖搖晃晃站起來，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凌夜一眼：“酒館后門...午夜...有人想見你。“說完便哼著荒腔走板的小曲離開了。

“陷阱？“凌夜問。

老約翰搖搖頭：“查理的兒子...確實死在執法隊手里。他不會幫財閥做事?！袄先霜q豫了一下，“但小心為上?！?

夜深人靜時，凌夜讓骨甲覆蓋全身，從陰影中潛向酒館。鐵銹鎮沒有真正的夜晚——方舟城的光污染讓天空永遠泛著暗紅色，而鎮上的巡邏隊手持強光手電，不時掃過街道。

酒館后門虛掩著，凌夜的超頻感知沒有檢測到埋伏。他悄無聲息地滑進門內，發現老查理獨自坐在角落，面前放著兩杯渾濁的液體。

“坐?！袄喜槔碇噶酥笇γ娴囊巫樱胺判?，沒監控。這破地方連電都不穩定，裝那玩意干嘛。“

凌夜保持警惕，骨甲隱藏在皮膚下隨時可以激活：“誰要見我？“

“我?！袄镂葑叱鲆粋€瘦小的身影，掀開兜帽露出一張年輕的臉——是早上被掛上贖罪鐵鏈的李家女兒，看起來不超過十四歲。

凌夜皺眉：“什么意思？“

女孩從懷里掏出一個破損的金屬儀器：“我爸說...如果你真是他們找的人，能修好這個。“

凌夜接過儀器，超頻感知立刻識別出它的功能——一個簡陋的生物掃描器，能檢測殖裝能量波動。這顯然是手工組裝的，用了至少二十種不同設備的零件。

“你爸是...“

“維修站前技師，六年前因為私修殖裝零件被砍了右手。“女孩平靜地說，“現在他在鎮下水道建了個工作室。“

凌夜突然明白了：“反抗軍？“

老查理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鐵銹之子'，成立八年，成員二十七人，目標是...“他做了個爆炸的手勢，“送鎮長和那群財閥走狗上天?！?

凌夜檢查著掃描器，發現它的核心部件正是為檢測V系列殖裝設計的。這不是巧合。

“你們怎么知道VX-7的事？“

“老約翰沒告訴你？“女孩驚訝地眨眨眼，“他是我們第一個成員啊。“

凌夜如遭雷擊。老約翰？那個看起來隨時會咳血身亡的老人是反抗軍創始人？

老查理喝了口酒：“二十年前，約翰是磐石集團的天才工程師，負責源種金屬研究。他發現殖裝會最終吞噬所有宿主，包括9級鐵馭，于是偷偷修改了V系列的設計圖，想創造不反噬的殖裝。“

“結果被發現了？“凌夜猜測道。

“比那更糟?！袄喜槔砜嘈?，“主管命令銷毀所有資料和實驗體，包括約翰。是莉莎·吳——當時只是個實習生——冒險把他改造成休眠狀態，假裝已經死亡。“

凌夜想起地下室文件上的“L“：“所以老約翰體內的金屬絲...“

“是最初的V原型體，處于永久休眠狀態?！芭⒔舆^話茬，“約翰爺爺說，只有遇到完美的V系列宿主，它才會蘇醒?！?

凌夜的大腦飛速運轉。如果老約翰體內的金屬絲是V原型體，那它對他的反應意味著什么？為什么莉莎現在又要追殺VX-7的宿主？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芭⒅币暳枰沟难劬?，“鐵銹鎮下面有個廢棄的軍方實驗室，里面有我們需要的武器。但入口被殖裝鎖死了，只有V系列能打開。“

老查理補充道：“約翰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如果我們能拿到實驗室里的原始源種...“

凌夜突然明白了他們的計劃：“你們想用源種救老約翰？“

“也救我們自己?！芭⒗鹦渥樱冻鍪直凵弦呀涢_始出現的金屬絲紋路，“我們都是早期實驗的失敗品，只是侵蝕速度比約翰爺爺慢而已?！?

凌夜的超頻感知在這一刻突然爆發，一連串畫面閃過：地下實驗室里沉睡的黑色殖裝、老約翰與V原型體完全融合的瞬間、莉莎的機械義眼中閃爍的紅色代碼...

最后是一個模糊的遠景：鐵銹鎮在爆炸中化為火海，而天空中懸浮著一個銀藍色的身影，背后展開的能量翼遮蔽了半個天空。

“我帶你們去?！傲枰孤犚娮约赫f，“但有個條件——我要知道VX-7的全部真相?！?

女孩與老查理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鄭重地點頭：“明天午夜，下水道入口見。約翰爺爺會告訴你一切?！?

離開酒館時，凌夜的骨甲突然自發活躍起來，背后的金屬紋路形成了一幅奇怪的圖案——七顆星星，排列成勺狀。超頻感知告訴他，這是某種坐標，指向...

“北斗七星？“凌夜喃喃自語，仰頭看向被光污染遮蔽的夜空。在廢土之上，在方舟城的穹頂之外，是否真有星辰在注視著這一切？

而那個在莉莎義眼中閃現的紅色代碼，與他腦海中突然浮現的字完美重合：

【播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