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雨橋哀靈引舊疾
- 城隍廟入職記
- 古城的擺攤?cè)?/a>
- 1608字
- 2025-08-26 20:20:03
雨把歸德古城泡成了塊浸了水的墨玉,青石板泛著暗潤的光,檐角垂落的雨線像串?dāng)嗔说闹樽樱以趥忝嫔希班甭暪睔猓骂I(lǐng)里鉆。我撐著把黑布傘站在廟門階前,指尖碰了碰傘沿的水珠——涼意在指腹化開時(shí),渾身的筋骨都松了些,像蛇遇著霧,說不出的舒坦。
“去哪?”茶室的木窗推開道縫,師父的聲音混著雨氣飄出來,清冽得像冰浸的荷,“雨沒停,別往橋邊去。”
我晃了晃傘柄,踩著階下的水洼往外走:“就去南門橋看雨,不遠(yuǎn)。”他沒再攔,只看著我走進(jìn)雨霧里,素白道袍的衣擺垂在窗沿下,像片沒被雨打濕的云。
南門橋的青石板被雨泡得發(fā)沉,橋欄上的蓮花刻紋暈著水痕,辨不清輪廓。我剛走到橋心,就聽見陣細(xì)碎的嗚咽——不是人哭,是像浸了水的棉絮在風(fēng)里蹭,輕飄飄的,卻順著雨絲往耳朵里鉆。起初以為是檐角漏雨的聲,可那嗚咽越來越稠,裹著股化不開的悲,猛地撞在我胸口。
是熟悉的沉。
像去年冬天窩在舊屋沙發(fā)上的感覺:渾身綁著鉛塊,連抬手夠杯熱水都覺得累;腦子里蒙著層灰霧,什么“好好活著”“會好起來”的話都穿不透,只剩個(gè)念頭在轉(zhuǎn)——活著好苦,不如沉進(jìn)水里,讓雨把自己泡化。胸口突然發(fā)緊,呼吸要費(fèi)很大勁,像嘴被按在水面下,每吸口氣都帶著涼,嗆得人發(fā)疼。
雨絲在眼前晃成灰黑色,橋欄上好像爬著人影,都低著頭,肩膀一抽一抽的,嘴里念叨著“等不到了”“熬不下去了”。《海底》里的調(diào)子突然冒出來:“你問我死后會去哪里,有沒有人愛你,世界能否不再拋棄你……”是啊,我也想問,為什么我總像沉在海底,明明師父拉過我,明明修行讓我強(qiáng)了些,可這股想往下墜的勁,怎么還在?
“別往前走。”
手腕突然被攥住,力道大得發(fā)疼,把我往回拽了半步。我撞進(jìn)個(gè)帶著沉香的懷抱,雨氣混著他身上的暖,像團(tuán)火突然燒進(jìn)冰水里。師父的手捧著我的臉,指尖的溫度燙得我睫毛顫了顫——他的頭發(fā)被雨打濕了些,貼在額角,平時(shí)淡得像霧的眼神,此刻竟凝著點(diǎn)慌,連眉峰都擰成了道冷硬的線。
“阿寧,睜眼。”他的聲音壓得低,裹著雨氣,卻帶著股不容掙脫的勁,“看我,別盯著橋下面。”
我慢慢抬眼,看見他眼底映著我的影子,小小的,縮在他掌心。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掉,砸在他手背上,“我好難受……師父,我想沉下去……胸口悶得喘不上氣……”
他沒說話,指尖在我眉心輕輕一點(diǎn)。淡金色的光順著他指尖滲進(jìn)來,像股暖流,瞬間沖散了纏在胸口的悲戚——悶意散了,腦子里的灰霧也淡了,那些“想死掉”的念頭像退潮的水,慢慢往暗處縮。
“是橋哀靈。”他把我往懷里帶了帶,傘穩(wěn)穩(wěn)撐在我頭頂,他的肩膀卻被雨打濕了片,衣料貼在皮膚上,顯出點(diǎn)冷白的骨感,“不是水鬼,是這橋立了五百年,看了太多生離——送郎從軍的婦人在橋上等成枯骨,趕考的書生在橋邊投河,逃難的母子在橋洞凍斃……他們的哀沒散,聚在橋石里,成了這東西。”
他的手指輕輕蹭過我凍得發(fā)僵的耳垂:“它不害人,只是會把哀氣傳給魂體敏感的人。你之前的抑郁,本就沒斷根,一沾這氣,就翻上來了。”
我點(diǎn)點(diǎn)頭,攥著他道袍的手指卻沒松。雨還在“嗒嗒”打傘,橋欄上的人影淡了,可心里那股沉勁還在——不是橋哀靈的,是我自己的。去年躲在被子里哭到天亮的夜,失業(yè)后不敢見朋友的窘迫,甚至前幾天以為自己好起來了的慶幸,原來都是假的,那些黑的東西,只是被壓著,一點(diǎn)雨、一點(diǎn)哀氣,就能把它們勾出來。
師父牽著我往回走,雨絲落在他發(fā)梢,像撒了把碎冰。回到廟里,茶室的沉香燃得正濃,暖光裹著雨霧,該是安心的,可我剛坐在羅漢床上,眼淚就又掉了下來。
“我是不是好不了了?”我捂著臉,肩膀抖得厲害,“我還是想沉下去……我好沒用……”
他坐在我身邊,沒說漂亮話,只是伸手把我攬進(jìn)懷里。他的心跳很穩(wěn),隔著道袍傳過來,一下一下,像敲在我亂成麻的心上。“不是沒用。”他的聲音很輕,卻比沉香還暖,“哀是你受的苦,不是你的錯(cuò)。有我會陪著你!”
我沒說話,只是往他懷里鉆得更深。窗外的雨還沒停,茶室的香還在燃,可心里的海底,好像有了點(diǎn)光——不是很亮,卻夠我攥著他的衣角,再撐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