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蕭澈冷笑一聲，繞過書案，一步步走到謝珩面前，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沉水香的氣息。“謝珩，你太自信了。或者說，你對狄戎人的兇悍和記仇，了解得還不夠深。”他微微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警告，“或者說……你因為某些原因，在刻意低估他們的威脅？”

這話語意有所指，鋒芒畢露。

沈枝意站在謝珩身后側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針鋒相對的壓力。她微微抬起眼簾，目光快速掃過書案上那幅巨大的輿圖，又迅速垂下。她的心跳有些快，但呼吸依舊平穩。她能做的，就是保持絕對的安靜，不給謝珩增添任何額外的麻煩。

謝珩迎上蕭澈逼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語氣依舊平穩：“臣的判斷，基于對狄戎內部情報的分析和邊境態勢的觀察。若殿下認為臣的判斷有誤，臣愿聞其詳。”

蕭澈盯著謝珩看了片刻，忽然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他退后一步，不再緊逼，但眼神中的探究和懷疑并未散去。“情報？你的情報來源，可靠嗎？”他踱步回到書案后，手指無意識地在輿圖上劃過，“據本王所知，你與北境某些……身份敏感的人物，過往甚密。比如，那位曾經名動一時的‘雪狼’，呼延死后，他可是在狄戎內部聲名鵲起，風頭正勁。”

拓跋野這個名字被清晰吐出，如同一塊冰投入了看似平靜的水面。

沈枝意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縮了一下。她對這個名字有印象，謝珩在北境時曾對她提起過，那是一個在狄戎和大靖朝夾縫中生存的強大游牧部族首領，亦敵亦友，關系復雜。蕭澈此刻提起他，用意險惡。

謝珩的瞳孔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拓跋野的雪狼部，確實與狄戎王庭素有舊怨。呼延灼的死，削弱了王庭力量，客觀上對拓跋野有利。但臣與拓跋野之間，只有戰場上的交鋒和短暫的停火協議，絕無私交。殿下明鑒。”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私交？”蕭澈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邊的冷笑加深，“本王說的可不是私交。本王說的是情報！你如何能保證，你關于狄戎內部不穩的情報，不是來自于這位與你‘交鋒’過的拓跋野？你又如何能保證，他給你的情報，不是為了誤導你，讓我大靖朝放松警惕，好讓他們真正的目標——比如朔風關，能一擊得手？！”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嚴厲的質問：“謝珩！你身為朝廷命官，駐守北境多年，與敵酋有私下往來，已是瓜田李下！如今又帶回這種可能動搖軍心的判斷，你讓本王如何信你？讓父皇如何信你？！”

“殿下！”謝珩的聲音也沉了下來，帶著一種被質疑的冷硬，“臣的情報來源，并非單一。有深入狄戎的探子，有被俘的狄戎貴族供詞，也有對狄戎各部物資調動、牲畜遷徙的長期觀察分析。拓跋野只是其中一個可能的參考，且臣對其提供的情報，向來持審慎態度，多方印證后才敢采信。臣對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鑒！絕無半點動搖軍心之意！”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直視蕭澈：“倒是殿下，僅憑一些捕風捉影的關聯，便質疑邊將通敵，動搖軍心者，究竟是誰？狄戎大軍壓境在即，殿下不思考如何調兵遣將，加固邊防，反而在此處猜疑功臣，若消息傳至北境，令將士寒心，令敵人竊喜，這后果，殿下可曾想過？”

書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王總管的頭垂得更低了。沈枝意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覺到謝珩挺拔的后背傳遞出的緊繃和怒意，也能感受到蕭澈身上散發出的冰冷威壓。這是兩個意志之間的激烈碰撞。

蕭澈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謝珩的反擊，直接而有力，甚至帶著一絲不敬的鋒芒。他死死盯著謝珩，眼神變幻莫測。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穩，卻帶著更深的寒意：“好一個功臣。謝珩，你膽子不小。敢如此對本王說話。”

“臣不敢。”謝珩微微垂下眼簾，姿態依舊恭敬，但語氣中的堅持并未退讓，“臣只是陳述事實，心系北境安危，心系大靖朝江山。”

“好一個心系！”蕭澈猛地一拍書案，發出沉悶的響聲，震得案上的筆架都跳了一下。“本王問你，去年十月十五，你在何處？做了什么？與何人在一起？”

這個突如其來的時間點質問，讓謝珩和沈枝意心中同時一凜。去年十月十五……那正是謝珩在北境最后一次執行秘密任務，也是他遭遇埋伏、身受重傷的日子！他的傷口還猙獰可怖。蕭澈怎么會突然問起這個？

謝珩心中念頭急轉，面上卻不動聲色：“回殿下，去年十月十五前后數日，臣一直在朔風關外三百里的黑石谷附近巡防。遭遇小股狄戎游騎騷擾，發生激戰。此事有軍報記錄在案，隨行將士皆可作證。”他省略了重傷和秘密任務的細節，只說了公開的部分。

“巡防？遭遇游騎？”蕭澈眼中的譏諷幾乎要溢出來，“謝珩，你還要隱瞞到何時？本王得到密報，去年十月十五，在黑石谷以北五十里的斷魂峽，你與狄戎雪狼部首領拓跋野秘密會面！時長近一個時辰！隨后你便遭遇‘不明身份’的襲擊，身受重傷！這，你又作何解釋？！”

斷魂峽！秘密會面！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在書房內炸響！

沈枝意的心猛地揪緊。她不知道斷魂峽在哪里，難道是意外隱藏細節?

她下意識地看向謝珩的側臉，想從他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謝珩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但他控制得極好，臉上甚至露出一絲荒謬和憤怒交織的神情。

“斷魂峽？秘密會面？”他重復了一遍，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冰冷，“殿下！此等荒謬之言，從何而來？去年十月十五，臣確實在黑石谷附近遭遇狄戎精銳伏擊，地點就在黑石谷鷹嘴崖，絕非什么斷魂峽！伏擊者訓練有素，配合默契，分明是狄戎王庭直屬的精銳‘狼牙衛’！臣身中三箭，若非親衛拼死相救，早已命喪當場！此事軍報、軍醫記錄、陣亡將士名單俱在！殿下若不信，可即刻調閱北境軍府存檔！亦可傳喚當時幸存將士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