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密信
- 明末壯丁
- 陸星源
- 2369字
- 2025-08-25 00:00:00
“啊?”幾名幕僚都愣住了。
“住下?”
“沒錯。”陳新甲的眼神變得深沉起來,“本官倒要看看,他劉承宇究竟想耍什么花樣。他不是說沒錢糧嗎?那我就看看他手下那一萬多張嘴,是怎么吃飯的。他不是說要安民嗎?那我就看看,他把這裕州城治理成了什么樣子。”
他冷笑一聲:“他想拖,那本官就陪他拖。看誰能拖得過誰!”
他做出這個決定,既有不甘心,也有更深層的考量。
他需要時間,將這里發生的一切,用最緊急的方式寫成密信送回京師,向恩師溫體仁請示下一步的對策。這個皮球他自己接不住,必須再踢回去。
同時,他也想趁著這個機會,親眼探一探,這個劉承宇和他治下的裕州,究竟是個什么底細。
……
接下來的幾日,裕州城出現了一道奇特的風景。
大明朝的欽差大臣陳新甲,沒有閉門不出,也沒有再提招安之事,反而像一個前來視察的京官,開始在裕州城里,搖頭晃腦地四處走走看看。
劉承宇對此,非但沒有阻攔,反而表現出了極大的歡迎和配合。
他沒有軟禁陳新甲行轅的守衛,也只是負責保護安全,絕不干涉其人身自由。陳新甲想去哪里,想看什么,都任由他去。
于是,陳新甲看到了。
他看到了城北那片曾經被大火焚燒過的廢墟,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數千名士兵和百姓,在“以工代賑”的口號下,正熱火朝天地清理著殘垣斷壁,夯實著地基。
沒有人鞭打,沒有人呵斥,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辛苦,卻又充滿希望的神情。工地的旁邊,還支著幾口大鍋,熬著熱氣騰騰的米粥,干活的人隨時可以去領一碗。
他看到了城西新開墾出來的大片田地。數千名士兵,在軍官的帶領下,脫下了盔甲,拿起了鋤頭,正與百姓們一起勞作。他們喊著整齊的號子,汗流浹背卻又干勁十足。
那種軍民一家的景象,讓陳新甲感到無比的陌生和震撼。
他看到了城中心的集市。曾經因為戰亂而蕭條的街道,如今已經重新恢復了人氣。雖然遠談不上繁華,但買賣的商販,往來的百姓,臉上都帶著一種久違的、安定的神情。
一隊隊手持長槍的裕興軍士兵,在街上巡邏,他們的軍容嚴整,紀律嚴明,看到有百姓的推車倒了,還會主動上前幫忙扶起,絕無半分騷擾之舉。
他還看到了在城中的幾處學堂里,竟然有穿著裕興軍軍服的年輕士兵,正跟著一個老秀才,一筆一劃地在沙盤上,學習著寫自己的名字。
這一切的一切,都與他認知中那些“流寇”占領區該有的燒殺搶掠、民不聊生的景象,截然不同。
這里,沒有哀嚎,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近乎于野蠻的、原始的、卻又充滿了勃勃生機的……秩序。
陳新甲看得越多,心中的震撼,就越是強烈。
他身邊的幕僚看著這一切,也是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大人……”一名幕僚低聲說道,“這……這劉承宇,好……好厲害的手段。此人……絕非尋常流寇啊。”
陳新甲沒有說話,只是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這一切,劉承宇是有意讓他看的。
這是一種無聲的示威。
一種比任何語言,都更加強硬的宣言。
你看到了嗎?
我沒錢,但我能讓士兵和百姓,有活干,有飯吃。
我沒朝廷的任命,但我能讓這座城市,恢復秩序重現生機。
我們不需要你們的招安。
我們也不需要你們的認可。
這一日,黃昏。
陳新甲站在行轅的閣樓上,遙遙望著遠處那片炊煙裊裊的軍營。
他知道,自己最初那個“拖下去”的想法,是何等的可笑。
在這里,時間根本不在他這邊。
他拖得越久,這個叫劉承宇的年輕人和他治下的這片土地,只會變得越來越強大,越來越難以撼動。
他必須,立刻,馬上,將這里的一切告訴京城。
他轉身快步走回書房,鋪開紙筆,神情凝重地寫下了他來到裕州之后第一封發往京師的……密信。
......
八百里加急的快馬,踏破了黎明前的寂靜,沖入了依舊沉睡的京師。
當陳新甲那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被快馬傳遞,繞過了所有正常的呈報程序,悄無聲息地送到內閣首輔溫體仁的府邸時,天還未亮。
書房內,燭火通明。
溫體仁屏退了所有下人,親自拆開了那封來自遙遠河南的密信。
信,很長。
他看得極為仔細,原本還帶著幾分睡意的渾濁老眼,隨著信上內容的展開,變得越來越清醒,也越來越凝重。
陳新甲的文筆極好,他沒有在信中夾雜太多自己的主觀判斷,而是用一種近乎白描的手法,將他在裕州城的所有見聞,都詳盡地描述了一遍。
從初見時那三份大禮,到接風宴上那場軟硬兼施的錢糧與情義之辯。
再到他這幾日,親眼所見的以工代賑、士卒屯田、軍民同治,以及那支軍紀嚴明、士氣高昂的裕興軍。
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都被他清晰地記錄在案。
溫體仁的手,不知不覺間,已經微微攥緊。那張素來古井無波的老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異。
他宦海一生,見過的梟雄、悍將、權臣不計其數,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
可信中描述的這個劉承宇,卻與他認知中的任何一類人,都截然不同。
他不貪財,不好色,不求虛名,甚至……對那至高無上的皇權,都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敬畏。
他的每一步都看似粗陋,卻又直指核心——糧食、人心、秩序。這些恰恰是維系一個政權最根本的東西。
“……其人心思之縝密,手腕之老辣,遠勝宿將。貌似謙恭,實則傲骨內藏。言必稱忠義,然行事之間,無半分恭順之意。”
“名為接受招安,實則……借朝廷之名,行割據之實。其所圖者,恐非一城一地,亦非封侯拜將。其心……深不可測。”
“……其治下,軍民一體,令行禁止。降卒之心,已然歸附。練國事之才,亦為其所用。不出半年裕州必成鐵板一塊。屆時,若其與西竄流寇遙相呼斥,則河南……危急。”
信的末尾,陳新甲終于加上了自己的判斷,字字泣血,充滿了深深的憂慮和警告。
最后,他提出了自己的請示:
“招安一事,已無可能。學生以為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懇請恩師早做決斷,是否……調集大軍,趁其羽翼未豐,予以雷霆一擊?學生在此,靜候鈞命。”
溫體仁緩緩地,將信紙放在了燭火之上。
昏黃的火焰,迅速吞噬了那薄薄的紙張,將其化作一縷青煙,裊裊升起,最終消散在空氣中。
信,已經看完了。
證據,也銷毀了。
但信上的內容,卻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雷霆一擊?”
溫體仁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說得輕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