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州。

朝廷欽差已到舞陽，即將趕來裕州的消息斥候營的將士已經探聽到了。

中軍議事堂內，氣氛嚴肅。

劉承宇、劉宗敏、李過，以及所有營官級別的將領，悉數在座。

“主公，兩位將軍。”斥候營營官，一名精悍干練的士兵，正指著地圖上的舞陽縣位置，沉聲匯報道，“根據我們多方探查，已經可以確認。這支援百余人的隊伍，打的是‘大明欽差、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的旗號。隊伍中有儀仗、有護衛，行動遲緩，一路之上，皆有地方官吏出城遠迎，排場極大。”

“欽差？”李過眉頭一擰，第一個開了口，“朝廷的人？他們來干什么？咱們剛打完仗，他們不派兵，倒派了個說空話的官兒來？”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對“官兒”這個群體的天然不信任。

“都察院左都御史……”一旁的練國事，此刻也受邀列席。他聽到這個官職，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緩緩開口道，“陳新甲……我若沒記錯，此人，是溫體仁的門生。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

“溫體仁的人？”劉宗敏撫著胡須，聲音低沉，“這么說，是來者不善了。”

大堂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凝重。

剛剛送走了一個李自成的使者，又來了一個朝廷的欽差。他們這小小的裕州城，儼然成了一個風暴眼。

“來者不善，但未必就是來打仗的。”劉承宇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若是來打仗，來的就該是孫傳庭的秦軍，而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他分析道，“而且他們一路走走停停，迎來送往，這說明他們并不急。急著打仗的人，不會是這個姿態。”

“那他們來做什么？招安？”李過嗤笑一聲，“咱們剛把練撫臺的幾萬大軍給全殲了，朝廷不恨得牙癢癢，還想招安我們？”

“為何不能？”劉承宇反問道，“正因為我們打贏了，打得他們疼了，疼到他們一時半會兒抽不出足夠的力量來對付我們，他們才需要招安。”

他看向在座的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對現在的朝廷來說，時間比臉面更重要。他們需要時間，在陜西徹底剿滅高迎祥殘部；需要時間，去調集糧草兵馬。所以用一紙空頭詔安，先穩住我們，換取他們寶貴的喘息之機，這是最劃算，也是最有可能的選擇。”

劉承宇的這番分析，鞭辟入里，讓在座的將領們，都聽得連連點頭。就連練國事，眼中也露出了贊許之色。這個年輕人對時局的把握，對人心的洞察，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賊寇”的范疇。

“那……我們怎么辦？”新任營官陳默，第一次在議事堂開口。他作為降將的代表，這個問題，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是打，是和，還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劉承宇的身上。

劉承宇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劉宗敏和李過。

“兩位將軍，你們的意見呢？”他沒有搞一言堂，而是將問題拋給了自己的核心盟友。

李過想了想，甕聲甕氣地說道：“我聽你的。不過，要我跟那些酸儒打交道，還不如讓我去沖陣。反正，不能讓他們小瞧了咱們！”

劉宗敏則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我同意承宇的判斷。我們現在最需要的也是時間。李自成那邊，是一頭隨時會撲過來的猛虎。我們不能再把朝廷，也逼成一個不死不休的敵人。否則兩面夾擊之下，我們絕無勝算。”

他的話，代表了最冷靜、最務實的戰略考量。

“宗敏大哥說得對。”劉承宇點了點頭，心中已有了決斷。

“所以，我們的對策也很明確。”他伸出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

“一個字，拖。”

“兩個字，尊重。”

“三個字，虛與委...蛇。”

“拖？”眾人有些不解。

“沒錯。”劉承宇解釋道，“朝廷想用招安來拖延時間，那我們就順著他們的意思，跟他們拖。他要談，我們就跟他談。他要提條件，我們就跟他討價還價。他要冊封，我們就……接著。總之，擺出一副‘我們很有誠意，但條件還需要慢慢磨’的姿態。只要不撕破臉，能拖一天，我們就多一天發展自身的時間。”

“至于‘尊重’，”劉承宇的目光，掃過李過和幾名性格暴烈的將領，“來的是欽差，代表的是朝廷的臉面。我們可以不認同他，但絕不能羞辱他。該有的禮數，一點都不能少。我們不僅不能閉門不見，還要開城遠迎，把他當成真正的貴客來招待。”

“為什么？”李過不服氣地問道，“對那宋獻策，咱們可是沒那么客氣。”

“不一樣。”劉承宇搖了搖頭，“李自成，是我們的前老板，我們和他之間，是內部矛盾。而朝廷，名義上還是這天下的正統。我們若是失了禮數，傳出去，就是驕橫跋扈、目無君上，會失去所有可能爭取過來的民心和士紳的支持，也會給朝廷下一次出兵征討，一個最完美的借口。”

“我們要表現出，我們不是反賊，我們只是被這世道逼得走投無路，想要一條活路的義軍。姿態一定要做足。”

這番話讓在座的許多武將，都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們這才意識到，原來打仗之外，還有這么多彎彎繞繞。

練國事此刻，卻是撫須微笑，看向劉承宇的眼神愈發欣賞。

“那……‘虛與委蛇’呢？”陳默追問道。

“那就是，他給的我們可以接著。官職、封號，這些虛名不要白不要。但是他想要的，我們一樣也不給。”

“兵權，要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政務，要按我們的規矩來辦。想讓我們裁撤一兵一卒，調動一個將領，門兒都沒有。”

“總而言之，”劉承宇做出了總結，“我們的原則就是——態度上極盡恭順；實質上寸步不讓。”

一個清晰而又老辣的應對策略，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大堂之內，再無一人有異議。

“好！”劉承宇一拍桌案，“既然如此，傳我將令！”

“命斥候營，嚴密監視陳新甲一行，每日一報！尤其要查清，他沿途都和哪些人見了面，收了什么。”

“命張城，立刻收拾出城內最好的宅院，作為欽差行轅。再傳令伙房，備好酒宴。”

“等他們到了，我與諸位將軍，親出裕州城十里，恭迎……欽差圣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