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了很多人才知道這個女孩叫李清瑤。
我把那個名字在舌尖滾了又滾,像含著顆沒化的糖,甜里裹著澀。李清瑤,清如溪,瑤似玉,光聽著就覺得該是個站在陽光下會發(fā)亮的姑娘。
第二天去學(xué)校,我特意繞了條遠路經(jīng)過五班門口。早自習(xí)的朗讀聲漫出來,我隔著窗戶往里望,一眼就看見了她。果然像名字那樣,穿件月白色的毛衣,頭發(fā)松松挽成個髻,低頭記筆記時,耳后的碎發(fā)垂下來,被晨光染成淺金色。她的手指握著鋼筆,姿勢端正得像幅畫,和我總愛蜷著指節(jié)寫字的樣子截然不同。
課間去接水,剛走到走廊拐角,就聽見林北瀚在跟同桌說話。“……清瑤說她歷史提綱找不到了,你那兒有多余的嗎?”他的聲音帶著點刻意的隨意,尾音卻忍不住往上翹。我握著水杯的手緊了緊,想起自己書包里那份連夜抄好的、紅筆標得密密麻麻的歷史提綱——本來想給他應(yīng)急的。
那天下午的歷史課,老師抽查“辛亥革命的歷史意義”,點到了林北瀚。他站起來時愣了愣,我下意識地把提綱往他那邊靠過去,指尖剛碰到他的課本,就見他忽然眼睛一亮,朝教室后門望去。李清瑤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那里,手里捏著張便簽,正隔著幾排座位朝他比口型,手指在紙上輕輕點著,像在寫答案。他立刻笑起來,流利地答完了所有要點,坐下時還回頭對后門揮了揮手,陽光落在他揚起的嘴角上,晃得我眼睛發(fā)疼。
放學(xué)收拾書包,發(fā)現(xiàn)他的數(shù)學(xué)筆記落在了我的桌肚里。翻開想給他送過去,卻在最后一頁看到幾行字,筆鋒比平時用力許多:“清瑤說她數(shù)學(xué)不好,下次去五班門口等她,問她需不需要講題。”下面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旁邊標著日期——正是他借我筆記那天。
原來那顆大白兔奶糖,或許本就不是為我準備的。就像他遞來的雞腿、傾斜的傘、專注的眼神,都只是我自作多情的濾鏡,拆穿了,不過是一場盛大的誤會。
走到校門口,又看見李清瑤。她正站在玉蘭樹下等林北瀚,手里捧著兩本歷史書,風(fēng)吹起她的白裙子,像只停在枝頭的鴿子。林北瀚背著書包跑過來,從口袋里掏出顆糖,剝開糖紙遞到她嘴邊。是大白兔奶糖,糖紙沒折成小兔子,就那么平平展展地鋪在他手心里,可李清瑤張嘴含住時,他的耳朵紅得像要滴血。
“你們班放學(xué)好晚,”李清瑤含著糖說話,聲音含混又清甜,“剛歷史老師拖堂了?”
“嗯,”林北瀚點頭,目光黏在她發(fā)梢,“提綱我找同學(xué)借到了,明天給你送過去?”
“好呀,”她笑起來,眼尾彎成月牙,“那我在五班教室等你?!?
我攥著那本歷史提綱,轉(zhuǎn)身往反方向走。書包里的牛奶早就被我扔了,現(xiàn)在倒覺得空落落的,像心里突然缺了塊。路過便利店時,聽見里面在放周杰倫的歌,“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檐”,我停下腳步,望著玻璃門上自己模糊的影子,突然想起那個下雨的傍晚,他濕掉的半邊肩膀。
原來有些屋檐,從一開始就不是為我擋雨的。就像有些名字,注定只能在別人的故事里,隔著教室的距離,閃閃發(fā)光。
周一一早,我剛把書包塞進課桌,就見林北瀚抱著兩本歷史提綱從座位上彈起來。他校服領(lǐng)口歪著,昨天剛剪的頭發(fā)有點亂,卻顧不上整理,腳步匆匆往教室后門沖——五班在走廊盡頭,是他最近常去的方向。
經(jīng)過我座位時,他胳膊肘不小心撞到桌角,懷里的提綱掉下來一本。我下意識伸手去接,指尖剛碰到紙頁,他已經(jīng)彎腰撿起來,只低聲說了句“謝了”,眼睛都沒抬,轉(zhuǎn)身就往五班跑。
那本提綱的封面蹭過我的手背,帶著他體溫的熱度,像片羽毛輕輕掃過,卻留下密密麻麻的癢。我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上周日他借我的數(shù)學(xué)筆記,還回來時夾著的那顆奶糖,糖紙折得方方正正,邊角都磨平了。
早自習(xí)剛下課,就聽見后排男生起哄:“林北瀚,五班門口那棵玉蘭樹都快被你站成地標了!”
他紅著臉回了句“別瞎說”,目光卻不由自主往窗外瞟。五班的早讀課剛結(jié)束,李清瑤抱著作業(yè)本從教室里走出來,淺藍色的校服裙在晨光里晃了晃,像朵剛綻開的鈴蘭。林北瀚立刻抓起那本歷史提綱,幾乎是小跑著沖出教室。
我趴在課桌上,看著他在走廊里攔住李清瑤,把提綱遞過去時,手指緊張得蜷起來。李清瑤接過提綱笑了笑,抬手把耳邊的碎發(fā)別到耳后,那動作輕得像蝴蝶振翅,卻讓林北瀚站在原地,直到上課鈴響了三遍才慌慌張張跑回來。
“被五班老師看見了?”同桌戳他胳膊。
“沒、沒有,”他坐下時氣息還沒勻,眼神卻亮得很,“清瑤說她歷史選擇題總錯,讓我中午給她講講?!?
我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筆尖在“辛亥革命”四個字上洇出個墨點。上周他還問我借歷史錯題本,說“你紅筆標的重點比老師畫的清楚”,現(xiàn)在想來,那些話或許只是為了找個借口,好離某個名字更近一點。
中午在食堂排隊,林北瀚突然湊過來:“你歷史選擇題怎么練的?清瑤說總搞不清時間線。”
“多畫時間軸就行。”我把餐盤往旁邊挪了挪,避開他靠近的肩膀。
他“哦”了一聲,眼睛盯著五班的窗口,李清瑤正和同學(xué)說笑,陽光落在她發(fā)梢,像撒了把金粉。“我去那邊買瓶果汁,”林北瀚突然說,“清瑤愛喝橙子味的?!?
看著他跑向飲料機的背影,我突然沒了胃口。餐盤里的雞腿孤零零躺著,想起上周他把自己的雞腿夾給我,說“我媽讓我少吃點肉”,原來那不是特意留給我的溫柔,只是剛好那天,他不想吃而已。
下午自習(xí)課,我趴在桌上補歷史筆記,林北瀚的草稿本不小心滑到我腳邊。撿起來時,看見背面畫著個小小的鋼琴,琴鍵上寫著“QY”兩個字母,旁邊還有行小字:“周五放學(xué)后,去看她練琴。”
字跡和他上次幫我修鋼筆時,在便簽上寫“筆尖歪了,別用太大力”的筆鋒一模一樣,只是這次的筆畫里,藏著我從未見過的認真。
放學(xué)收拾書包時,林北瀚突然問:“你晚上復(fù)習(xí)到幾點?”
“不一定?!蔽依溊揭话?,停住了。
“清瑤說她數(shù)學(xué)總卡殼,”他撓撓頭,聲音有點不好意思,“我想借你的數(shù)學(xué)筆記再看看,晚上給她發(fā)解題步驟。”
我把筆記從書包里抽出來遞給他,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兩個人都像被電流擊中似的縮了手。他接過筆記時說了句“謝了”,眼神里的歉意一閃而過,卻沒再說別的。
走出教學(xué)樓,晚風(fēng)卷著玉蘭花瓣落在我肩頭。林北瀚正站在五班門口,背對著我,給李清瑤講著什么,手里比劃的動作很大,像個笨拙的指揮家。李清瑤聽得笑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他立刻停下動作,耳朵紅得像要燒起來。
我抱著書包往校門口走,書包里的歷史提綱硌得后背生疼。原來同班的距離這么近,近到能聽見他課間哼的歌,能看見他作業(yè)本上的涂鴉,卻又那么遠,遠到他所有的歡喜與慌張,都與我無關(guān)。
路過便利店時,我買了顆大白兔奶糖。剝開糖紙塞進嘴里,甜味在舌尖漫開,卻蓋不住心里的澀。糖紙被我折成小兔子,塞進筆袋最深處——就像那些沒說出口的喜歡,只能藏在同一個教室里,看著他為另一個名字心動,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