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關軒奕回到“緣啟”時，夏曉橘敏銳地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工作室還是那個工作室，茶香依舊，音樂依舊。但整個空間的氛圍，卻仿佛被一場春雨洗滌過，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透和明亮。

而這種改變的源頭，來自她的老板。

關軒奕的臉上，依舊帶著一絲疲憊，但那不是過去那種深藏在骨子里的、被往事消耗的倦怠。那是一種長途跋涉后，終于抵達目的地的、踏實的疲憊。他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里，仿佛有冰層消融，露出了底下潺潺流動的、溫柔的活水。

他沒有再提起“最后的慶典”，也沒有再談論任何關于“治愈”的話題。他只是像往常一樣，處理著手頭的案子，但夏曉橘發現，他與客戶交談時，那份恰到好處的疏離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真切、更溫暖的關懷。

他依然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核心，但他的語言，不再是冰冷的手術刀，而更像一根探入傷口的、涂抹著藥膏的棉簽，帶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這天下午，沒有新的客戶預約。

關軒奕處理完所有的郵件，然后，他靜靜地坐在書桌后，目光落在了那只剛剛被他放進了一片綠葉的相框上。

那片嫩綠的葉子，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生機勃勃。它不再代表著無法彌補的“失去”，也不再是禁錮著回憶的“牢籠”。

它是一個全新的、充滿無限可能的“開始”。

他看著那片綠葉，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像是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拿起了桌上的手機。他的手指在通訊錄上滑動，最終，停在了一個他只存了名字、卻從未撥通過的號碼上。

“蘇晚。”

他的指尖懸在那個名字上，遲疑了片刻。心臟，不受控制地，開始加速跳動。這是一種他已經陌生了十年的、混雜著緊張、期待與一絲絲膽怯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嘟”了很久，久到關軒奕以為對方不會接的時候，終于被接通了。

“喂？”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冷的、帶著一絲詢問的女聲。是蘇晚。

“……蘇小姐，你好。”關軒奕開口，他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干澀，“我是關軒奕。”

電話那頭，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似乎沒想到他會主動打來。

“關先生，”蘇晚的聲音再次響起，聽不出太多情緒，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尖銳，似乎消散了許多，“有什么事嗎？是又有新的‘風景’，要推薦給我嗎？”她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只有他們彼此才懂的調侃。

關軒奕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不，”他說，聲音漸漸恢復了平穩和真誠，“這一次，沒有風景，也沒有謎題。”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那片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寧靜的街道。

“我只是想……謝謝你。”

“謝我？”蘇晚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真正的疑惑。

“對，謝謝你。”關軒奕看著遠方，輕聲說，“謝謝你送我的那幅畫。畫得很好，我很喜歡。”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也謝謝你，讓我看到了，我自己的‘荊棘鳥籠’。”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疏離，而是一種無聲的、深刻的懂得。

良久，蘇晚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比之前，柔和了許多。

“那么，關先生，”她問，“你走出你的‘籠子’了嗎？”

關軒奕笑了，那是他這十年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輕松而釋然的笑容。

他看著窗外那漸漸亮起的、溫暖的萬家燈火，看著那些在街上并肩而行、相互依偎的身影。他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孤獨的旁觀者。

“雨停了，外面的空氣很好。”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用一種近乎于閑聊的、溫和的語氣說道。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問出了那個他為自己準備的、全新的開篇。

“我們，去走走吧？”

電話那頭，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秒，或許是一個世紀那么長。

一個帶著淡淡笑意的、溫柔的“好”字，從聽筒里，輕輕地、清晰地，傳了過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