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唯有家人最真切
- 四五線小城的我
- 作家zU1n5h
- 2698字
- 2025-08-05 15:44:10
輸液管里的藥水還在一滴一滴往下墜,手腕上的留置針有些發僵。退燒后的這半天,精神頭像返潮的餅干,總算能撐起眼皮看清手機屏幕了。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淡了些,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切進來,在被單上投出塊菱形的光斑——這已經是折騰的第三天,月休四天的額度像被戳破的氣球,“嘶”地就癟了三分之二。
護士拿著化驗單進來時,塑料夾在瓷磚地上拖出輕響:“肺炎還沒消,新冠核酸也陽著,最少還得住一周。”我盯著單子上“雙肺紋理增粗”的字樣發愣,指尖在手機日歷上劃了劃,24號了,離調崗通知上的 27號報到日,只剩三天。
捏著手機的手心沁出薄汗。給人事劉姐發消息時,拼音輸入法總出錯,“肺炎”兩個字刪了三次才打對。發送鍵按下去的瞬間,走廊盡頭傳來嬰兒的哭聲,尖利得像要劃破耳膜。
“劉姐,我 27號去不了。”對話框里的字顯得孤零零的,我又補了句,“醫生說最少住院一周,肺炎不敢大意。”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了震,劉姐回得快:“沒事,正常請假就行。”
我盯著那行字咬了咬下唇。調崗通知書的照片還存在相冊里,“薪資標準”那欄空著,像個張開的黑洞。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飛快:“麻煩您跟許總說下,調崗說明我有些問題,病好前沒法簽。”
“我不接受這樣寫。”發送完這句,喉嚨突然癢得厲害,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劉姐的消息緊跟著進來:“是日期的問題還是別的?日期能解決,別的得和許總溝通。”
“日期和原工資標準。”我把手機往被子上一擱,冰涼的屏幕貼著滾燙的手背,“原崗位工資標準寫清楚才行。”
“你原工資不就是 4000?”
“我知道,”指尖在“發送”上頓了頓,還是按了出去,“但合同里沒寫。”
“發的時候按這個發就行。”劉姐的話像塊濕抹布,悶得人喘不過氣。
“不行,不改我不簽。”打字時,指節因為用力泛著白,“我不同意。”連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得像耍脾氣,可話已出口,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
手機沉默了足有三分鐘,才跳出劉姐的消息:“那你再和許總溝通。”字里行間的不耐煩,隔著屏幕都能摸見。
“好,你把許總電話給我,我自己說。”我攥著手機,指腹把“堅持”兩個字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走廊里的掃地機器人“嗡嗡”地挪過來,又“嗡嗡”地挪遠。劉姐的頭像暗了下去,再沒亮起。
第二天清晨,護士剛換完輸液袋,手機就震了。劉姐發來消息:“小楊你那意見是哪句想怎么寫?我一會兒給許總打電話,實在不行,你們再單獨溝通。”
我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瓶架,突然覺得鼻子發酸。從相冊翻出調崗通知書的照片,用編輯功能在空白處一筆一劃寫:“原會計崗月薪 4000元,調崗后薪資標準按原崗位執行”,又特意把“會計崗”三個字加粗。發送前,順便加了句:“社保的事麻煩交接下。”
“不用你管,讓孫姐弄。”劉姐回得快,緊跟著又來一條,“退燒了嗎?多喝點水。”
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像顆糖,裹著層化不開的澀。我吸了吸鼻子,打字的手指有些抖:“好多了。休班用完了,可能得請病假……”說到這兒,喉嚨突然疼得像吞了砂紙,趕緊補了句,“姐,你跟許總打電話時,幫我說下請病假的事吧,今天嗓子疼得說不出話。”
“好的,多喝點水。”
盯著那行字,我突然生出點不合時宜的盼頭。手指在屏幕上敲:“如果明天不發燒,肺炎好點,我拿點藥就能去上班了。”
“不著急。”劉姐回得比剛才快,“這病反復性強,你好利索再說。”
“好的,姐麻煩你了。”發送完這句,我把手機塞回枕頭底下。輸液管里的藥水還在滴,陽光爬到了手背上,暖融融的,可心里那塊關于“4000塊”的石頭,還沉甸甸地壓著。
走廊里傳來護士站的呼叫鈴,有人在喊“3床換藥”。我蜷了蜷手指,突然想起昨天咳得最兇時,窗外飄著的雨夾雪——落在住院部的玻璃上,簌簌的,像誰在輕輕嘆氣。可現在,陽光明明晃晃地照著,或許等病好了,那些擰巴的事,也能像霧氣一樣散了吧?把手機往床頭柜一擱,屏幕暗下去的瞬間,病房里突然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反復高燒像塊浸了水的棉絮,壓得眼皮重若千斤。走廊里護士交接班的說話聲漸漸模糊,我翻了個身,把臉埋進帶著消毒水味的枕頭——管它調崗通知改不改,管它許總到底給不給電話,此刻只想被睡意徹底吞沒。
不知睡了多久,床頭的呼叫鈴突然“嘀嘀”響起來,驚得我猛地睜開眼。窗外的天已經擦黑,輸液袋早就空了。我掙扎著想按鈴叫護士,手機卻在這時震得厲害,屏幕上跳出“姐姐”兩個字。
“你在哪兒呢?”姐姐的聲音劈了個叉,帶著股沒壓住的慌,“外甥說你一早就沒回姐夫家,電話也不接。”
喉嚨干得像要冒煙,我咳了兩聲才啞著嗓子說:“在……在醫院。”
“醫院?!”那邊的音量陡然拔高,“你咋了?上午不還說好多了嗎?”
“發燒沒退,醫生讓住院。”我蜷了蜷冰涼的腳趾,“肺炎,還有點新冠,你別過來,傳染。”
“傳不傳染的先不說,”姐姐的聲音突然沉下來,帶著不容分說的強硬,“你吃飯沒?”
“沒……一直在睡,打算輸完液去吃點。”
“別去了,外面風大。”她頓了頓,背景里傳來開關冰箱的聲響,“我給你送點小米粥,再蒸倆包子,都是素餡的,好消化。”
“姐真不用,我……”
“別跟我犟。”她直接打斷,“我給你放護士站就走,隔著三米遠,傳不上。”說完“啪”地掛了電話,留我對著忙音哭笑不得。
沒過半小時,護士就敲了敲門:“3床,你家屬送東西來了。”
我撐著坐起來,看見姐姐站在走廊盡頭,戴著兩層口罩,手里拎著個保溫桶,像只受驚的鵪鶉。她看見我就往后退了半步,隔著老遠喊:“粥在護士臺,你讓護士幫你拿!”
“你咋來了這么快?”我扶著墻想走過去,被她狠狠瞪了回來。
“騎電動車來的,二十分鐘就到。”她把保溫桶往護士臺一放,雙手往羽絨服口袋里一揣,“包子是胡蘿卜雞蛋餡的,你小時候最愛吃的。粥里放了點姜絲,退燒的,別挑。”
“知道了。”我靠著門框笑,“你趕緊回去吧,路上慢點。”
“急啥,”她眼珠一轉,突然壓低聲音,“調崗那事咋樣了?劉姐給你回話沒?”
“還沒改完,說要跟許總再溝通。”提到這事,喉嚨又開始發緊。
姐姐往左右看了看,快步走到離我三米遠的地方,語速跟打機關槍似的:“她要是再拖著,你就說去勞動仲裁。姐夫戰友在法院上班,說這種調崗不寫薪資的,一告一個準。”
“我知道,”我點點頭,心里暖烘烘的,“你別擔心,我能處理。”
“能處理也別硬扛。”她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塑料袋,往護士臺一放,“這是維生素 C,你記得吃。我先回去了,明早再給你送餛飩。”
“別送了,姐夫家離這兒遠。”
“不遠。”她已經退到電梯口,聲音透過口罩悶悶地傳過來,“你好了,比啥都強。”
護士幫我把保溫桶拎進來時,小米粥還冒著熱氣。我舀了一勺,姜絲的辣混著米香漫開,嗆得眼眶發熱。窗外的路燈亮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姐姐剛才站在走廊里的模樣,笨拙又執拗地護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