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上次一起吃飯已經過了三四天,好不容易盼到調休,我們便又約了見面。那天我特意在家打扮了許久,想以最好的狀態赴約,而約定的地點,是縣城里一家再普通不過的米線店。說起來或許有些寒磣,但我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盤——既不想占他便宜,也怕他堅持讓我買單,我實在負擔不起。
出門前,姐姐叮囑我先在家吃完飯再去,我起初還不太情愿??裳劭醇s定的時間都過了半個小時,他還沒到,我肚子餓得咕咕叫,實在扛不住了,便在家狼吞虎咽吃了個七八分飽。吃飯的時候,我順手給他發消息問他到哪兒了,他說還有一會兒才能到。我跟他說自己先吃點東西墊墊,他追問吃了什么,我告訴他有牛肉、雞肉,還有麻辣香鍋。其實之前聊天時他提過想吃雞腿,我特意從家里給他帶了個大大的。
又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他才姍姍來遲。因為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所以只點了一份米線給他,順便把帶的雞腿遞了過去。他吃完后,提議去張店逛逛,我看時間還早,便答應了。
一路上,我們聊的話題離不開學歷、學習,還有怎么賺錢。路過加油站的時候,他突然開口想讓我幫他加油,我沒同意。我能感覺到他當時挺不高興的,只是沒有表現得太明顯。之后的路程里,他一直在念叨,說就算畢業了,也得不斷學習才能過上好日子。雖然他嘴上說著認同我的想法,話里話外卻總強調學歷低也能干成很多事,而且有些話講得前言不搭后語。我心里不由得打了個問號,甚至懷疑他的學歷是不是有問題,但又不敢確定——畢竟有些人可能學習很好,只是不擅長表達;也有可能他比較善良,怕說學歷低的人不好,會給人留下壞印象。那時候我對他還挺有好感的,實在不愿意把他往壞處想。
到了張店,天挺冷的,我想著也沒什么好去處,不如去商場轉轉,至少里面暖和。可他卻說:“商場太吵了,我不想去?!蔽曳磫枺骸澳窃廴ツ膬耗??”他隨口答道:“開到哪兒算哪兒吧。”
于是他就沿著省道一直開,拐了個彎,竟開到了一條還沒開通的省道上,沒辦法,只能掉頭。我還以為他掉頭是要往回走了,沒想到他直接找了個安靜沒人的地方,把車停了下來。
車停下時,我原以為他會和我聊聊心里的想法,沒想到他突然開口:“實話跟你說吧,我根本不是本科學歷,就小學畢業。咱倆這樣,肯定沒可能。”
我當即回應:“要是這樣的話,那我們確實不合適。既然如此,你送我回去吧,也沒必要再聊了?!?
他卻漫不經心地說:“我累了,不想開了,你陪我在這兒歇會兒?!痹捯魟偮?,就直接把駕駛座放平,躺了下去。
我掃了眼四周,旁邊有幾個環衛工人在作業,不遠處還有車輛來來往往。便提議:“要不這樣,我自己打車回去吧?!?
他又像抽風似的攔著:“不用,等我歇夠了就送你?!蔽倚睦锉P算著,別輕易激怒他才好——畢竟我一個女孩子,離家七八十公里,實在沒什么安全感。于是給我姐發了條信息,說這人等會兒會送我回家,讓她別擔心。之后就在車里靜靜等著,足足耗了快兩個小時,他才慢悠悠地坐起來,發動了車子。
那時已經是凌晨四點,我還天真地以為他真要送我回家??绍囎娱_到一段荒無人煙的路上,他突然轉頭問我:“你跟我在這種地方開車,就不害怕?不怕我對你做什么?”
我強裝鎮定:“不怕,既然敢跟你出來,就信你的人品,肯定不會做壞事。”心里卻早已發慌,趁他不注意趕緊給我姐發消息,讓她半小時后給我打電話問位置,要是沒接就立刻報警。
他開著車繞來繞去,最后把我拉到四寶山的山腰上停了車,說要去上個廁所。趁他下車的空檔,我趕緊給我姐發了定位,說自己在四寶山。
等他回到車上,“咔噠”一聲鎖了車門,突然伸手搶我的手機,逼著我開機。我怕把他惹急了,只好乖乖照做。手機解鎖后,他翻到我和我姐的聊天記錄,盯著我問:“我現在把你辦了,你覺得你姐來得及救你嗎?”
我定了定神:“我覺得你不會這么做,太不明智了?!?
他冷笑:“咱倆都處不成對象了,不明智又能怎么樣?”
“你把我送回去,我說不定還能幫你介紹對象;可你要是對我不利,我報警讓你坐牢,多不劃算?”我盡量讓語氣平靜,“再說,現在哪還講究什么名節?真要是發生點什么,我報警抓了你,該嫁人照樣嫁人。”
他忽然說:“那天晚上真不該送你回去。你不知道吧,送你回去之后,我又約了別人出來?!?
我順著他的話頭勸:“就是啊,你根本不缺女孩子陪,犯不著冒這種險。現在送我回去,我絕不會跟別人說,就當咱們沒處成對象而已。”
他話鋒一轉:“送你回去也行,先把我花的錢還了——今天的車費,還有上次請你吃飯的錢?!?
聽到他說要還花費時,我心里早有準備。之前他坦白小學學歷的瞬間,我就隱約猜到他對錢可能格外敏感——畢竟收入大概率不高,幾百塊或許就能牽動他的情緒。當下只想盡快脫身,便立刻打開微信:“我身上沒現金,微信里就 200塊,先轉給你,剩下的……”
話沒說完,他已經把手機湊過來:“200就 200,轉過來。”
轉賬成功的提示音剛落,他突然盯著我的屏幕:“把記錄刪了,微信也刪了。”
我愣了一下,他眼里的狠勁讓我不敢遲疑,手指飛快地操作:先刪了轉賬記錄,又找到他的微信頭像,點了刪除聯系人。他湊過來看了眼,確認列表里沒了他的名字,才重新發動車子。
一路無話,只有車燈劈開山間的黑暗。我攥著手機,指節泛白——屏幕里還留著和姐姐的聊天記錄,那是我唯一的底氣。直到車子停在山腳下的路口,他頭也不回地說:“到了。”
推開車門的瞬間,我幾乎是踉蹌著沖到路邊的路燈下,后背抵著燈桿才站穩。冷風里,我哆哆嗦嗦給姐姐發消息:“我到山腳了,他讓我刪了轉賬記錄和微信,你趕緊讓警察過來,我怕他折返。”
姐姐的消息來得很快:“警察已經在附近了,你站在亮處別挪地方,我馬上到派出所接你?!?
不過三分鐘,遠處傳來警笛聲。紅藍燈光在路面上跳動,一輛警車緩緩停在我面前。車窗降下,警察叔叔探出頭:“是你報的警嗎?上車吧,先回所里等你姐姐?!?
坐進警車的那一刻,緊繃的神經才驟然松懈。車廂里很安靜,只有電臺里偶爾傳出幾句模糊的調度聲。我看著窗外倒退的樹影,手心的汗把手機殼浸得發潮——剛才刪除微信時,我故意沒清后臺,聊天頁面還藏在屏幕下方,那些威脅的話、要求刪記錄的細節,都還在。
派出所值班室的白熾燈亮得有些晃眼,墻上的石英鐘“滴答”走著,每一聲都敲在我緊繃的神經上。剛才那位開車的老警察端來一杯溫水,杯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他把杯子放在我面前的桌上,聲音比在車里時更柔和些:“小姑娘,先喝點水,慢慢說,不用急?!?
我攥著杯子,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旁邊年輕些的警察打開了筆錄本,筆尖懸在紙上,抬頭朝我點了點頭:“從你們怎么認識的開始說吧,盡量回憶細節,時間、地點、他說過的話,都很重要?!?
我深吸一口氣,指尖在杯沿上劃了圈:“我們是上禮拜在社交軟件上認識的,他資料里寫的是本科學歷,做工程的……今天下午約我出來吃飯,吃完他說帶我去周邊逛逛,我就上了他的車。”
“他開的什么車?記得車牌號嗎?”老警察問。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搖搖頭:“是輛黑色的轎車,好像是尼桑?車牌號沒太注意,當時沒往這方面想……”
“沒關系,接著說?!蹦贻p警察在本子上記著,抬頭給了個鼓勵的眼神。
“車開了大概一個多小時,他突然說,其實他只有小學學歷,說咱倆肯定沒可能?!蔽已柿丝谕倌?,喉頭發緊,“我說不合適就送我回去,他就說累了,在路邊停了兩個多小時……后來開到四寶山山腰,他把車門鎖了,搶我手機看聊天記錄,還說‘現在把你辦了,你姐來得及救你嗎’……”
說到這兒,聲音忍不住發顫,老警察遞來一張紙巾:“別怕,他沒對你動手吧?”
“沒有,我跟他說劃不來,他才沒再逼我……”我擦了擦眼角,“后來他讓我還他吃飯和車費的錢,我微信里只有 200塊,轉給了他。他讓我把轉賬記錄刪了,連他的微信也刪了,說‘別留下證據’……”
“刪記錄的時候,你確定所有痕跡都清干凈了嗎?”年輕警察追問,“比如微信后臺的緩存,或者有沒有截圖?”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刪微信時故意沒退出后臺,趕緊把手機掏出來:“我刪聯系人的時候沒清后臺,聊天頁面還在,他讓我刪記錄的話,還有之前威脅我的話,可能還能看見!”
值班室的空調風有點涼,我裹了裹外套,聽著年輕警察的問題,指尖在報案回執上反復摩挲:
“第一次見面,為什么愿意跟他開車去那么遠的地方?”老警察放下筆,抬頭看我,眼神里帶著點探究。
我咬了咬下唇,聲音低了些:“他吃完飯說‘縣城沒什么好玩的,帶你去張店轉轉天黑之前就送你回來’,我想著天黑之前能回來,而且他說話挺客氣的,沒多想……”說到這兒,心里泛起悔意,“要是早知道他騙我,肯定不會上車?!?
年輕警察在本子上記完,忽然抬眼:“現在聯系得上他嗎?要不你給他打個電話,就說‘之前的事想通了,有點話想當面說清楚’,約他來派出所一趟,咱們當面對峙,把事情捋順?”
這話讓我愣在原地,手里的回執差點滑掉??照{的冷風從領口鉆進來,激得我打了個寒顫:“讓我……給他打電話?”
老警察點點頭:“你約他,他防備心可能輕點。咱們這兒是派出所,他來了也不敢怎么樣,正好把話說開,也能固定下證據?!?
我攥緊了回執,紙角被捏得發皺,心里像塞了團亂麻。剛才明明說了他鎖車門、搶手機、說“把你辦了”的話,還有微信里的威脅記錄,怎么還要我去約他?
“可是……”我遲疑著開口,聲音里帶著困惑,“他那種人,要是知道我報了警,會不會報復?而且……傳喚不是警察的工作嗎?為什么要我去聯系他?”
年輕警察似乎沒料到我會這么問,筆尖頓了頓:“我們現在掌握的信息還不夠完整,他的身份信息需要進一步核實。你約他來,能讓他主動出現在我們面前,方便我們核查;真要是他有問題,見了警察,反應也能說明情況?!?
“可他讓我刪了微信和轉賬記錄,明顯是怕留證據啊?!蔽壹绷诵拔医o他打電話,他肯定會起疑心,說不定還會反過來威脅我……”
老警察嘆了口氣,語氣放緩:“我們理解你的顧慮。這不是強迫你,是建議。如果你覺得不安全,我們就按程序排查,只是可能需要點時間。你自己考慮,哪種方式更穩妥?!?
我看著桌上的筆錄本,上面記著“右眉骨有痣”“銀色項鏈”“咪唑米線”,對方的照片,還有手機里沒刪干凈的聊天記錄。這些難道還不夠嗎?心里那點納悶像潮水似的涌上來:難道非要等他再做什么,才算有證據?為什么不是警察直接去找他,反而要我這個受害者去冒險?
指尖冰涼,我搖了搖頭,聲音發緊:“我……我不敢給他打電話。他在山上說過‘別留下證據’,我怕他知道我報了警,會對我或者我家人不利?!?
年輕警察沒再堅持,只是在本子上記了筆:“行吧,你自己不站出來,我們當警察的也沒什么辦法。。。。。?!?
走出值班室時,姐姐迎上來,我把剛才的對話跟她說了,她攥著我的手罵了句“這叫什么事”。可看著派出所門口亮著的警燈,我又忽然有點懂了——或許警察有他們的流程,只是我還沒從恐懼里走出來,暫時看不懂而已。只是那點納悶像根細刺,扎在心里:原來尋求公正的路,比想象中更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