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開始，夜里時青嫚開始恢復一部分從前的記憶，過去模糊的一幕幕宛如重新經歷一般出現在她眼前。

時間跳轉到四年前，那時她13歲，仍是在恩先生那里學習。

已經記不清什么原因跑去街上玩，恰好遇到了孔令梧，那時候他一頭和常人不一樣的卷發，半扎了個丸子頭，兩只眼睛大大的，亮晶晶地盯著她看，笑的十分開心。

時青嫚看著對方，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了一種白色的毛發十分長的大型犬，笑起來也是很溫和無害的樣子，又很柔軟。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對方很眼熟，想了想是有點像她小時候喜歡的鄰居家來做客的小哥哥。

為什么變熟絡已經無證可考了，反正就是很自然的變熟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對方，但就是很默契地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心有靈犀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孔令梧總喜歡模仿她的言行舉止，每每時青嫚破防的邊緣，對方又會見好就收。

她那位指點她仙緣的老友，其實與她一同在恩先生門下拜師過，只是待了一年便搬去別的地方，偶爾回來看看，時青嫚和他有書信往來，名喚祁玉。

不知道什么時間開始，她頻繁和對方提到孔令梧。夸贊他的聲音，夸贊他的容貌，說這個人性格太活波，實在有點吵到她了。很奇怪，怎么就和她那么像，還比她長得好看，嘖嘖嘖。

祁玉回信說她到思春的年紀了，建議她勇敢追愛，另外請不要在另一個男生面前用這些詞來形容一名男性，同為男人，他看著有點反感，感覺時青嫚單純在憑自己的想象描繪一個人，有點脫離實際。“不管喜歡誰，都要看的清清楚楚，確定自己的心以后，再做決定。”祁玉說。又提到像這種犯花癡的信可以不用寄給他，實在搞不明白的話勇敢邁出一步就知道對方的態度了。

可是她也覺得很奇怪啊。

無緣無故就過分在意一個人到了影響日常生活的地步，如果不能歸之于愛情，那要歸結于什么？

十三歲的時青嫚是個十分藏不住心事的女孩兒，收到回信，覺得自己被劈頭蓋臉訓了一頓，十分地灰心。但又覺得對方說的很對，她確實有點不太公允地去看待孔令梧，近乎于到了對方做什么她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程度。

她不知道心動是什么，思春是什么。偶爾她和蓮賀兩個人一起玩的時候，也會去對琊山城里的俊美少年們評頭論足，和誰搭過話，和誰一同去春游，和誰寫過詩句，在當時年紀，都是很值得拿出來炫耀的事情，但單純出于某種好勝心，若提及對異性的貪戀和臉紅心跳，半分也無。

是以她覺得自己似乎著魔一般，瘋狂想要靠近孔令梧。在她眼里對方真的很像只驕傲的小孔雀，不管做什么事都透露著一股子“快來夸我吧，我超級棒”的即視感。他的五官，身高，氣場，類似于某種物質鐫刻進時青嫚的血骨之中一般，無論周圍站了多少人，好似只能看到這一個。

孔令梧是個十分早熟的少年，他近乎于老練般地和各式各樣的人自然而然地打交道交談，時青嫚在旁邊看到的時候，總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們兩個同歲，她活得像個老學究，頗有一點少年暮氣的味道，對方鮮活成熟到好似應該再年長一點，永遠都有動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左右怎么看，都不是很符合同齡人的口味，怪胎和怪胎就應該惺惺相惜，她想，喜歡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孔令梧對時青嫚永遠都是小孩子口吻在交談，按照他對不同人不同態度的行為，時青嫚大致估算為在對方的眼里，她就是個小女孩的樣子。人對于弱小的生物，本能地會不設防，從而展現更多的自我。

于是她聽到對方絮絮叨叨講自己的童年，如何不討父親喜歡，如何憐惜母親，如何憎惡霸權主義的兄長又依賴于他。所以很多時候，她會忽略那個老練的孔令梧，十分地心疼那個小孩模樣的他。

楓樹葉一片一片往下掉落的時候，孔令梧的眉眼在她眼里變得越加溫柔完美，她聽見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逐漸蓋過周遭所有事物的聲音。她完了，時青嫚想，她大約真的要愛上這個人了。

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人是蓮賀。

蓮賀很不屑一顧，“切，他呀。”

“嗯。”時青嫚有點害羞，“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那種咋咋呼呼的男孩子，根本不穩定的。我的意思是，他的一切都是充滿未知的，他可能今天是這樣想的，明天又是那樣想的。如果你現在告訴他你喜歡他，他今天可能覺得自己有點喜歡你，明天也可能覺得自己喜歡別人。”蓮賀說，“阿嫚，我的意思是，首先你要學會等待愛你的人來靠近你，然后再從中挑選出優秀的人，萌生愛意，組建家庭，這樣就是很穩妥幸福的一輩子，我們所有人都是被這樣教導長大的。女子矜貴，貴在矜持，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女孩子不可以主動，而是指，自矜，就是你在審視別人。主動，意味著他人來審視衡量你。沒有人會喜歡被權衡利弊，你會傷心的。在自己的主場里你可以是常勝將軍，但在別人的主場里，你需要表現的很有競爭力才能力爭上游。”

“可我并沒有覺得這琊山城的所謂杰出人才之流，有什么好喜歡的。他們講的經濟治世之理，顯得老氣橫秋一本正經，若論文采，我隨便寫一首都可以打平手。”時青嫚說，“我覺得我和你說的那些人沒什么共同話題。”

“那你和那只孔雀就有了嗎？他天天在你面前開屏你就開心了？”蓮賀翻了個白眼。

“那你為什么先入為主這么討厭他？明明你們都不熟。”時青嫚反問。

“我不知道，我和他講不了兩三句話就感覺到了，左右跟我合不來。”蓮賀說。“反正你的事情，你自己決定吧。不要亂來就好，現在這個年紀今天看張家郎好明天贊李家郎有才的，全城的少女們和趕風潮一般，一天換一個追捧的對象。我看你呀，一模一樣，就是不想隨大流，偏偏說自己獨具慧眼，哈哈哈哈哈哈。”蓮賀指著時青嫚的鼻尖輕輕一點，笑得十分得意。

“才沒有呢。我就是覺得和他相處起來像小孩子打鬧，很輕松，我可以完全做我自己，不用端著。你說的那張家郎李家郎的，你看看那些城中女郎們，哪個不是花枝招展整裝待發的假裝偶遇攀談。”時青嫚辯駁道。“而且孔令梧你都不喜歡，說明他不是個萬人迷，更說明我獨具慧眼發現了他的優點。我就覺得很好吶。”時青嫚輕聲說。

其實她覺得很快樂，就是前所未有的輕松和快樂，那好像是活在另一種世界的人，不用被馴化，不用被條條框框束縛，她其實有點羨慕的，但還是喜歡更多一點吧。

“你覺得好就行，愿意和他玩就玩吧。注意不要讓自己難過受傷就好啦。”蓮賀滿不在意道，接著又興沖沖拉著她去看自己剛裁好的衣服。

東方蓮賀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她父母健在，家中兄長姐妹甚多，相互愛護關心，氣氛很是融洽。她和時青嫚是很久很久的好朋友了，久到和她的記憶一樣漫長。這個人素來不愿意講太過深刻的話語，整體和她嘻嘻哈哈的玩鬧，但每每真的同她商量事情，總是一針見血地點醒她。

所有一切不過是一個少女懷春的憧憬和忐忑而已，那個名喚孔令梧的少年，不知道日常玩耍的伙伴對他抱有這樣的期望，也不知道這件困擾時青嫚的事情她找了多少人來探討。

甚至于時青嫚都跑到恩先生面前期期艾艾地問，隔壁那個和她玩的好的玩伴，在先生看來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恩先生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大肆夸贊了孔令梧一番，然后瞇起眼睛說：“小阿嫚可不要被這種傻小子拐走哦。先生我覺得他大約有一些隱瞞你的地方，這種年少老成的小孩很復雜的，你的生活太簡單了，他不太適合你的。”

“我又沒有問先生這個問題，孔令梧只是我的朋友而已。”時青嫚急忙反駁。

“好好好，是我多想了。”恩先生說。

過了良久，時青嫚還是問了：“但是先生，如果像他這樣的人，如果說，我是說如果說，我確實十分喜歡十分想得到的話，但他又沒有十分地喜歡我，我該如何去做呢？”

“女追男還不好辦嗎？要么追要么騙，要么可以又追又騙。”恩先生說。“反正先變成你的，再慢慢解釋，也是來得及的哦。比如說，男子都是看到女子的弱小而起憐憫之心，他不愛你還不能可憐你嗎？當然，這只是一種思路。”

“哦。”時青嫚感覺自己大受震撼，但又覺得十分有道理。

果然這些天問東問西，還是有成果的。頓時心情大好，十分有信心于接下來找尋機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