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工那天的場景，我記了一輩子。

女工們自發在廠房門口排成兩列，每人手里舉著一塊紙板。李紅梅的板上寫著“要尊嚴“，阿萍的是“要讀書“，最瘦小的女孩舉著“要活得像個人“。

周景川穿著便裝站在人群最后，左眼罩換成了印有曉川logo的黑色眼罩。他手里拿著新做的廠牌，紅綢落下時，全場安靜了一秒——曉川服飾股份有限公司幾個大字下面，還有行小字：

創始人：周景川&俞曉雅

“還差最后一步。“他掏出電工刀遞給我，“該剪彩了。“

刀光閃過，紅綢應聲而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流水線上轟隆作響的日本電機上，照在女工們識字課本的扉頁上，照在我們第一次光明正大交握的手上。

遠處，新豎起的標語牌在風中巍然不動：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廣交會開幕前夜，我在倉庫發現了周景川的秘密。

那臺標著“樣品“的日本電機外殼微微發燙——它根本不該被通電。我撬開檢修板，里面不是零件，而是一臺正在運轉的錄音機，磁帶緩緩轉動著記錄倉庫里每句對話。

“好看嗎？“

周景川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他穿著我從未見過的西裝三件套，獨眼在昏暗的倉庫里泛著冷光。

“你監聽自己的工廠？“我攥緊螺絲刀。

“不只工廠。“他踢開腳邊的地磚，露出埋設的導線，“從蛇口到廣交會展館，每個環節都有記錄。“

周景川關掉錄音機：“明天參展的十二臺電機，有三臺裝了這種設備。“

窗外閃電劃過，照亮他左眼傷疤下隱藏的微型耳機——這個我曾親吻過的男人，身上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廣交會首日，我們展臺前擠滿了金發碧眼的外商。

“立體剪裁！“我抖開展品西裝，內襯上“曉川制衣“的標簽引來陣陣驚嘆。周偉在隔壁演示日本電機，圍觀人群里有張熟悉的面孔——體改委那位老者，正假裝不經意地檢查電機編號。

“俞小姐。“金絲眼鏡的港商突然擠到前排，“這批貨我們包了。“

他遞來的名片上印著“金麗國際貿易“，落款卻是“安俊“。我盯著這張和死人一模一樣的臉，指甲掐進掌心：“安先生對電機也感興趣？“

“家父的遺愿。“他微笑時露出虎牙，和安娜如出一轍，“他說周老板的貨...別有洞天。“

周景川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他的手掌貼在我后腰，體溫透過衣料傳來：“安先生。“他遞出份全英文合同，“先驗貨，再談價。“

合同第三頁用熒光墨水印著微型地圖，標注了珠江上三個坐標點。

午休時分的洗手間隔間，我把合同拍在周景川胸前：“你他媽在走私什么？“

“不是走私。“他解開領帶，露出鎖骨下的槍傷，“是釣魚。“水龍頭嘩嘩作響，他蘸水在鏡面上畫出珠江航道：“王振華死后，香港那邊急著找回三樣東西——走私賬本、行賄名單，還有...“隔間門突然被踹開，安俊的槍口頂住周景川后腦：“還有我父親的人頭。“

我這才注意到，他提著的公文包在滴水，暗紅色液體滲進地磚縫隙。

“你父親的頭。“周景川轉身，慢條斯理地擦手，“現在漂在珠江口，喂魚了。“

槍響的瞬間，我抄起拖把砸向安俊手腕。子彈打碎鏡子，周景川趁機擰住他胳膊，軍裝才會的擒拿手法。

“錄音帶在女廁第三個水箱。“他制住安俊對我說，“去找體改委的老陳。“

我沖出洗手間時，整個展館的警鈴突然大作。

老陳在消防通道等我，手里拿著查封令。“周景川的計劃太冒險。“他抖開文件，上面列著曉川制衣全部資產，“用你的工廠當誘餌...“

“我知道。“我搶過文件撕得粉碎，“從看見那臺錄音電機起就知道了。“

廣播正在循環通緝“持槍歹徒“，但所有人都清楚，安俊的背景能讓這事變成“外商糾紛“。我摸出電工刀挑開消防栓，取出用防水布包裹的磁帶：“他要釣的不只是香港黑幫。“

磁帶A面貼著標簽：1984.9.30王振華最后供詞。

遠處傳來密集的腳步聲，穿西裝的特勤人員正在清場。我把磁帶塞進內衣暗袋，突然被老陳拽進電梯：“從今往后，你只和我單線聯系。“

電梯下行時，他摘下手表遞給我：“周景川托我轉交的。“

表盤背面刻著經緯度坐標，和一行小字：當我死了。

我在珠江邊的廢棄船廠找到了周景川。

他蜷縮在生銹的集裝箱里，左眼紗布滲著血，手里攥著半張燒焦的照片。安俊的尸體漂在不遠處的水面，金絲眼鏡反射著月光。

“磁帶呢？“他聲音嘶啞。

我亮出磁帶，卻在他伸手時后退一步：“先告訴我，你到底在為誰工作？“

“曾經是軍方。“他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方的芯片疤痕，“現在是你。“

我把磁帶放進他顫抖的手心：“為什么要瞞我？“

“因為最后這條魚...“他按下磁帶播放鍵，王振華的聲音在集裝箱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