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第一場臺風來得比往年都早。

我站在曉川制衣新廠房的天臺上，看著狂風把“時間就是金錢“的標語牌刮得搖搖欲墜。雨水橫著拍在臉上，像無數細小的鞭子。三天了，周景川被中央調查組接走后音訊全無，只有那把纏著紅膠布的電工刀靜靜躺在我的抽屜里。

“俞姐！“阿萍頂著風雨跑上來，手里揮舞著一份電報，“輕工局來函！“

電報紙被雨水打濕，但公章依然刺眼——**關于撤銷曉川制衣參展資格的通知**。理由欄赫然寫著：**企業負責人涉嫌經濟犯罪**。

廠房門口突然傳來急剎聲。周偉帶著滿身油污從摩托車上跳下來，手里攥著半張燒焦的照片：“堂哥給的！“

照片上是王副廠長——現在該叫王局長了——和香港黑幫頭目的合影，背景正是那十二臺日本電機。照片邊緣有行褪色字跡：**1984.9.30黃埔港7號倉**。

“今天幾號？“我猛地抓住周偉的手腕。

“十月三...“

電機是在九月三十日被轉移的，而周景川十月一日凌晨才被接走。時間對不上——有人在我們離開后，又去了那個燃燒的倉庫。

廣交會籌備處比往年森嚴十倍。

我和周偉拿著假證件混進展館時，安檢口正在嚴查私營企業的邀請函。王局長腆著肚子在主席臺調試話筒，身后展臺上十二臺日本電機锃光瓦亮，每臺都貼著“輕工局特供“的金色標簽。

“外殼是新的。“周偉壓低聲音，“但你看底座。“

電機底部焊著編號牌——正是我們丟失的那批。更詭異的是，展臺旁站著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長相和死在黃埔港的安科長一模一樣。

“雙胞胎？“

“不。“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耳后響起，“是替身。“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周景川穿著筆挺的軍裝站在陰影處，左眼罩著黑色眼罩，右眼在昏暗中也亮得嚇人。他胸前別著中央調查組的徽章，手里卻拿著曉川制衣的工作證。

“三件事。“他語速飛快，“第一，電機里的膠片是復制品，原件在調查組手里。第二，王振華今晚要在珠江夜游船上銷毀證據。第三...“他突然抓住我肩膀，“你被通緝了。“

廣播突然炸響：“各參展單位注意！現緊急查找曉川制衣負責人俞曉雅...“

周景川把車鑰匙塞進我手心：“白色桑塔納，車牌粵A1984。“

我們是在珠江大橋上被截停的。

四輛工商局的吉普車把桑塔納逼到護欄邊，帶隊的正是馬衛東——本該在勞改農場的他，現在穿著嶄新的制服。

“俞曉雅！“他舉著喇叭喊，“你涉嫌投機倒把和故意傷害！“

我攥著方向盤的手全是汗。副駕駛的周偉突然笑了：“俞姐，記得堂哥教我們的嗎？“

“記得。“我猛踩油門，“撞過去。“

桑塔納撞開護欄的瞬間，馬衛東的表情精彩極了。車子在半空劃出弧線，重重砸在路過的運沙船上。我和周偉滾進沙堆里，聽見頭頂警笛聲呼嘯而過。

“現在去哪？“周偉吐著嘴里的沙子。

我望向珠江上游的燈火——那是“嶺南號“游輪的輪廓，王局長今晚的慶功宴就在船上舉行。

“去給王局長送份大禮。“

假扮服務員混上船比想象中容易。

我穿著借來的制服，推著餐車穿梭在宴會廳。水晶吊燈下，王局長正舉杯致辭：“...堅決擁護改革開放！“他身后的幕布突然拉開，露出那十二臺日本電機，“這些先進設備將全部投入國營企業生產！“

掌聲中，金絲眼鏡湊到他耳邊說了什么。王局長臉色驟變，匆匆離場。我趁機跟上，聽見船艙深處傳來爭吵：

“膠片必須現在銷毀！“

“安科長，你弟弟已經為這事送了命...“

“那不是我弟弟！“金絲眼鏡突然撕下臉皮——面具下是安娜蒼白的臉，“香港那邊等不及了！“

我手中的餐刀當啷落地。

安娜轉身的瞬間，王局長肥胖的身軀異常靈活地撲向救生艇。我抄起滅火器砸碎消防柜，取出斧頭劈向電機外殼——

“住手！“安娜的槍口抵住我后心，“你以為周景川為什么能活著離開黃埔港？“

電機外殼裂開的縫隙里，露出微型膠片的金屬光澤。

“因為我給他注射了東莨菪堿。“安娜的呼吸噴在我耳后，“他現在的記憶全是混亂的，根本不知道把真膠片藏哪了。“

我笑了：“我知道。“

斧頭落下時，整艘船的燈光突然熄滅。

黑暗中，打斗聲、槍聲和落水聲混作一團。

有人拽著我跳進珠江，冰涼的河水瞬間灌滿口鼻。等我被撈上快艇時，周景川的獨眼在月光下格外明亮。

“膠片呢？“他問。

我張開緊握的拳頭——里面是王局長逃跑時扯斷的領帶夾，內側刻著一串數字：**19840930**。

“不是日期。“周景川突然笑了，“是保險箱密碼。“

快艇靠岸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體改委的老者帶著武警包圍了碼頭，安娜被銬著押上警車。王局長像死豬一樣癱在擔架上，手里還死死攥著半張燒焦的照片。

“結束了。“老者拍拍周景川的肩，“歸隊吧。“

周景川卻轉向我：“還有件事沒完。“

他從軍裝內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是那份被撤銷的廣交會參展通知，背面蓋著新的公章：**經查實，曉川制衣參展資格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