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燃幾根燈燭，薄紙酒掀眸看著一進屋就坐在八仙桌前自己給自己倒了杯已經涼掉的茶一飲而盡的南宮殷……

好像和傳言中的不太一樣……

看起來……挺可愛的，像一只童心未泯的艷鬼。

如果忽略掉衣擺上未干的血漬……

南宮殷瞇著眼看他，像是只熱天喝到了口冷溪水的狼，從頭到腳爽利。

“幫我殺一個人?！?

“殿下如何認為在下有殺人的本事？”

“荊竹客十八，紫云榜十年第一……就是薄較詞，是你?！?

薄紙酒和南宮殷視線相觸，對峙。薄紙酒看南宮殷可能是在抗衡較量，南宮殷只是單純欣賞薄紙酒美不勝收的琥珀色的眼睛。

“殿下，您剛才給我安的罪名是在侮辱上京監察司的眼睛，是在挑戰楚朝的律法，是在迫害楚王在萬民面前立下的太平誓言。”

“哼～”南宮殷低下頭，像個賭氣的小孩，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拿父王壓我？較詞你可真是不了解我?！?

“在下不過一介草民，一無做官入朝打算，二無趨炎附勢之心，無心了解儲君，徒增煩惱。”

南宮殷嘴邊又泄出一聲輕笑，薄紙酒沒什么表情，坐在一側的木椅上，把玩著從宴會上拿回來的瓷質酒瓶，神情淡漠。

“你句句相逼……好大的膽子啊。”像是一句嘆慰。

“我能提著我阿兄的頭逼我父皇封我作儲君，我就敢提著薄翡酒或者你在意的任何一個人的頭逼你做我的刀?！?

薄紙酒終于蹙起眉，如此有悖倫理綱常，冰冷徹骨的話……出自儲君之口，讓人齒寒。

我收回他挺可愛的想法，薄紙酒想。

“我想薄翡酒還沒睡，正和海諳侯討論那公子無妄的事呢。我可以派人把他請過來”

“殿下知道，還與海諳侯周旋久?！北〖埦票苤鼐洼p。

“這不是守株待“你”嘛?！?

“在下就是一介武夫，能耍個三腳貓功夫招搖過市罷了，殿下沒必要為了在下費這個事?！?

“薄較詞，孤可不想和你兩敗俱傷，其實孤也并不是很想拿皇權壓你?！北〖埦瓶聪蚰蠈m殷，一下撞進南宮殷澄澈灼人的眼眸，像是被困進了囹圄的獸。

“你可以再想想，我給你考慮的機會……我可不想強人所難，好歹要皆大歡喜嘛?！?

“你要知道，刺殺儲君是誅九族的大罪……薄家舉族的腦袋從這一刻開始就在脖子上晃了。”

“其實薄家現在捏在你手里。”

南宮殷走了，薄紙酒經過堂中小院的時候注意到了一個草地上倒在血泊里的丫鬟。

“就是她，妄圖行刺，罪孽滔天……公子是她的主子，可要嚴查?！边@是南宮殷最后一句話，有些欠揍的委屈。

查有用嗎。薄紙酒用的陳述的語氣在心里問。

夜色藏進酒水，越喝越醉。天色漸亮，薄紙酒磕了眼。

“什么？”薄紫井拍案而起，道。

“我要去雀胎山訪一位故友?！北〖埦颇罅四蟊∽暇募绨蚴疽馑隆?

“什么時候走？收拾好了？”薄紫村蹙眉滿是擔心。

“我一會去和大哥打個招呼，今天就走；我也沒什么行李，準備幾件換洗的衣服和吃食就好。”薄紙酒故意皺了一下眉，拿了幾分架子，抬起雙手，“小叔要走了，好侄兒……”

“一路順風，早點回來。”薄紫村和薄紫井捉住他攤開的手，擁入懷，一齊在薄紙酒耳邊說。

也不知是誰，有了幾分淚意，濡濕了干澀的空氣。

又交代了幾句，薄紙酒回到了樅央閣拿行李。

“較詞小叔，”薄紫村追了過來。“為什么要出遠門？是不是昨天晚上的訪客和您說什么了?！?

“這個倒是沒有……”

“有也不會和我說。”薄紫村抿緊了嘴，明顯是真動了怒。

“你沒必要知道，時間長了，太子殿下就不會揪著薄家不放了……時間長了就好了。”薄紙酒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不是……”

“你不必再問，我和家主說一下情況，出去避一避?！北〖埦祈浟讼聛恚瑩搅诵厝?，“瓚如，你要認真讀完我布置給你的古書，也要督促晴湯認真聽夫子講學，我回來可是要提問的……你任務很重的，小叔相信你?！?

“小叔……”薄紫村的眼眶濕了，勉強牽制住了淚水。

“不是什么大事，也許過個十天半月我就回來了呢。”薄紙酒抱了抱他的肩膀，沒在留戀，轉身進了屋子。

過了好久，收拾得差不多了，薄紙酒提著包袱往院里一瞧，人已經走了。

也好。

去了薄翡酒那屋或真或假講了些原委，勸走了相送的家眷，薄紙酒帶著近身的侍衛王檀一路向南騎馬而去。

兩人騎馬走在一條不那么寬闊的土路上，一前一后，兩邊是低矮的草地，更遠的地方栽著參天的懸鈴木，為他們提供了少許陰涼。

“王檀，”一路無言的薄紙酒突然喚他，嗓音有些啞，“再往前走是哪里？”

“回公子，再往前走，就是擎泯寺，求平安和姻緣最是靈驗。”

“吁！”薄紙酒停了下來，轉過馬頭，王檀翻身下馬，遞上象牙點綴的水葫蘆。

“擎泯寺……得進去上柱香?！北〖埦茢Q開水葫蘆的蓋子，喝了幾口水，小聲嘀咕。

由遠及近，馬車的聲音隆隆而過，叮叮當當掛著招人的香幡，一看就是女人家的馬車。薄紙酒連忙和王檀沒細看，錯了視線，以免顯得失禮。

“薄公子！”

薄紙酒抬頭，就見一個女子從馬車里探出頭來，笑的和煦。

“簡小姐，久違?！?

薄紙酒的目光沒有絲毫冒犯，盡管回憶犯了災，心里的溝谷開始滲出熱氣，蒸騰著各處肌肉，緩緩麻痹，不得思考。

“久違啊，薄公子怎么會途經此處？”女子走下馬車，行至身前。

薄紙酒還沒開口作答……

“璃妹，怎么下來了？還沒到呢，不是？”后面又駛來一輛馬車，一個年紀尚輕的女子不等馬車徹底停下，風風火火的便從上面跳了下來。

薄紙酒看了看簡璃妹，簡璃妹抿了下嘴介紹道：“這位是我夫家的妹妹，剛許了人，姓衛，名杏羽。我陪她出來散散心……杏羽，這是我阿兄的學生，雁妒樓大當家的三弟薄紙酒?！?

“在下雁妒樓薄紙酒，見過衛小姐?！?

衛杏羽走近，臉紅個透，“薄公子喚我衛小妹便好?！毙l杏羽看了簡璃妹一眼，有些羞，捉了簡璃妹的袖襟，輕輕捏在手里。

簡璃妹笑了笑，見薄紙酒有些拘束，“不知薄公子怎會在這？”

“我打算遠游，途徑那擎泯寺，想著去拜一拜菩薩再上路?！?

“巧了，我也正要和杏羽去那擎泯寺為家中老人上柱香，順路，不如同去？”

“如此也好?！北〖埦茮]猶豫，答應了。

看著衛杏羽上了后面的馬車，薄紙酒正要翻身上馬，簡璃妹突然傾身湊近了幾分。

“薄公子可沒怎么變，還是招人惦記，給我那刁蠻的妹妹迷的……要不是嫁了人，怕是剛剛就要鬧著綁你入洞房?！焙喠谜Z氣不咸不淡，更像在打趣；薄紙酒輕掀眼皮，思量著褒貶。

“在下確實沒變，不知夫子最近……安好？”

“我阿兄好得很，老是會不經意就提起以前的事……那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也好久沒見他了?！焙喠脧澚藦澊?，俯身上了馬車。

薄紙酒翻身上馬，跟在兩輛馬車后面，不緊不慢。

“好久沒見這位簡小姐了。”王檀跟在薄紙酒旁邊。

“簡小姐是嫁了那稻池衛家？”薄紙酒語速很慢。

“正是。”

“我可不記得我去過?！?

“……沒請您，請了陳家的幾個公子?！北〖埦泼蛄嗣蜃?，情緒倒沒為這個邀請停留……

既然當時沒有遞上請帖，那就說明并無日后交好之意；剛剛主動上前說話，無疑就是挑撥離間，或是舊事重提。

薄紙酒挑了挑眉，低頭看著手里的韁繩，翻來覆去覺得無趣，懶得追究。

空氣里漸漸有了供佛的香味，木了過往香客的神經，給人一種呼吸都干凈的錯覺；日光洋洋灑灑的揮開了塵囂，進了寺院，窸窸窣窣的只有風動綠植的細響，偶爾掠過的鳥雀添了很多生動；剛剛踏進門，寺院深處就傳來古鐘聲，像是一股輕飄飄的氣流經過人們，蔓延向寺廟之外，有神圣的感覺，像要普度眾生。

薄紙酒走到主殿前，看了看里面佛像的輪廓……是菩薩，抬腳走了進去。從貼身香囊里摳出幾顆碎銀，遞給一旁的小和尚，接過三根燃著青煙的沉香。

“菩薩，我薄紙酒誤闖天家，招惹了儲君，朝不保夕的日子逼近，菩薩菩薩，求您保佑我和薄家平安順遂就好，哪怕家財散盡，只求不會經歷血親離世，骨肉分離?！彪p手扶著三根香貼近眉間，拜三拜，穩穩的插進了香爐。

“公子，我們現在走嗎？”薄紙酒從主殿走了出來，王檀問。

“簡小姐呢，我去道個別……”

“這位施主，可是雁妒樓薄舞之子？”一個和尚走近兩人。

“正是，在下姓薄名紙酒，行三?！北〖埦菩Φ暮蜕?，心里存疑。

“我們主持聽聞薄家后人到此上香，不知您是否愿意賞個臉來屋里吃杯茶再走。”

“自是愿意，只是我與友人同來，我另有安排也得和他們知會一聲不是？”

沒見到簡璃妹和衛杏羽，倒是見到了他們的丫鬟，薄紙酒甩了甩手也懶得再找，和那丫鬟交代了幾句，就和那小和尚往后院走。

“阿彌陀佛，公子可是薄尼周之子，雁妒樓大當家的胞弟？”一位披著赤色袈裟的老和尚雙手合十慢慢走近。

“正是，在下薄紙酒，行三，見過伽奘住持?！?

薄紙酒慢慢抬眼，不經意間瞥見坐在一側容貌妖冶的女子，明晃晃的美艷，罕見的秋水梨花眸，過目難忘。

視線交疊，一觸即離。

“這位是我的老友之女，世道不太平，前來祈福，順道過來歇歇腳，陪我這老不死的說說話?！?

“伽奘師傅，說的哪里話？許久不來拜訪您，我和吻瀾都是心里一直念著您呢?！迸俗吡诉^來，笑意盈盈的臉灑了些陽光，添了些明媚。

“見過薄公子，妾乃兼遼何氏之女，何瓊琚?！?

薄紙酒頗有興味的看了看何瓊琚。

這個時候，何傷的追殺通緝漫天飛，親阿姐能在這個時候來去自如，不避外客……要么是與這住持關系極好，要么是各有把柄。

那與自己何干呢？這場對話，是這老主持拉自己入局……

不簡單，不單純，不感興趣。

“何小姐可是和那槐雎侯寵妾鄭康齊稱上京雙姝的另一姝？”

“不過是個玩笑，正是妾身……薄公子請坐，棋瑟，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