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漫天熱氣一擁而上，裹住了人們的感官，酥了耳根。

“公子。”

小廝阿橋瞇著眼瞧著逐漸走近撐著一把艷紅紫竹傘的瘦高男人。

都說楚朝天都一雙麗姝——鄭康和何瓊琚，艷絕千年。當今富有盛名的后起之秀何傷正是雙姝之一何瓊琚的胞弟，性格不知，但容貌倒是如出一轍的勾人妖艷。

男人走近，阿橋接過他收起的紅傘，作揖。

“府上可是來了貴客？”

清素不食人間煙火的嗓音給人一種在閑庭信步的感覺，阿橋不自覺地把嗓音捻得更柔了一些。

“正是。”

“可知是哪位？”

“這倒……”

“何公子。”槐雎侯最親近的侍衛薛印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主公在內庭等您。”

輕飄飄起來一陣風，裹著青竹露珠的雅香，阿橋的睫毛不由自主的閃了閃，抬起頭，人已經走了。

阿橋走到站在原地的薛印身邊，“薛大人，小的不知咱們主公座下還有這一位妙人啊。”

薛印睨了阿橋一眼，“你真是一點學問也不觀心啊，這位公子可是現今風頭無二的何傷啊，四海八荒的人無論貧賤尊卑公子都來者不拒，傾囊相授。”

“果真是頗負盛名。”

薛印沒再說話，轉身進了內庭。

何傷步子一直不快，甚至比之前慢了些，黑眸沉沉，融不進一縷艷陽。

炎熱的陽光烘烤著空氣，惹人吐氣困難。

此刻，內庭的屏風后纏著兩人。

“阿兄，有人來了。”

“伯俊真是蕙質蘭心，這幅情狀……還能這般靈敏。”槐雎公南宮熏挑起南宮殷錯開的下巴，目光相交，南宮殷愣了兩秒，嗔道：“阿兄，蕙質蘭心是用來形容女子的，伯俊是男人……”南宮殷推開南宮熏的手，攬了攬被被撩開的衣領，眼波流轉間，若人面桃花。

見南宮熏依舊賴在他身上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南宮殷輕嗤，吸了吸鼻子，活泉眼一般，淚水撐的眼眶愈紅，我見猶憐，“阿兄，伯俊來日再補償你，有人來了，別鬧，你看看去。”南宮熏蹭了蹭他的胸膛突然摟緊他的腰身，胡亂在在臉頰上用力啃了一口。

“呀！”一顆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沾濕了被單，南宮熏看著身下炸了毛的貓兒，一下子握住了踢向他胸膛的腳，淡笑著起身站了起來。南宮熏摸了摸被咬得發燙的臉頰，一下就能想象到牙印是多么明顯，幾乎是在用一分力就能滲出血漬。

“禽獸。”南宮殷瞪著他，恨恨的壓低嗓音斥道，說著腳下用力，南宮熏一個沒抓住，松了手。

“殿下。”何傷已經在內庭門口站定，沒有踏進，在門口彎腰行禮，半晌無人應答。何傷沒有張望，依舊低著頭不再出聲，身姿挺直。

透光的屏風上映出兩個人影，南宮殷抬了抬下巴，示意南宮熏出去議事不必管他。南宮熏看著他，彎了彎眼睫，裝作有恭敬的樣子微微施禮，口型：太子殿下請便。南宮殷腦子一熱，隨手抄起地上的鞋子往南宮熏身上砸，但被南宮熏笑瞇瞇的躲過了，鞋子落在了屏風一1111MicrosoftInternetExplorer402DocumentNotSpecified7.8磅Normal0側。

“無妄先生來了。”

南宮熏慢悠悠的從屏風后走了出來，疾步走上前做了個“請”的動作。何傷溫吞的沖南宮熏一笑，走進了內庭。

“提棠，給無妄先生看茶。”

不多時，一個眼睛被一道白紗遮住的女人小步走了進來。女人身姿無不充滿了纖細之美，腰肢更是不堪一握，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斷。

“這是本王剛命人尋到的專門看茶的茶娘，幼時就不用再茶廠里面勞作，有老師專門教習倒茶之道，到了我府上，對這茶娘的要求高些，“南宮熏的余光一直落在沉默不語的何傷身上，“我命這茶娘為我最尊貴的座上之賓看茶，低賤的蠢婢，我就，”何傷終于有了動作，抬手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又將目光移向一直在說話的泉王。“熏瞎了她的眼睛，又拔了舌頭。”南宮熏拿起提棠剛倒好的清茶，抿了一口。“我們以后在府上可以但說無妨。”

“殿下，”何傷依舊是溫吞模樣，眉眼像是上好的池水，不曾有一絲褶皺。

“家姊在小人出門前就叮囑讓臣去金味樓買杯冰甜水，小人恐再晚些時候冰甜水賣光了，回家受家姊責難……”南宮熏一副恍然大悟的感覺，“難怪今日請公子進門的時候臉色不太好，原是誤了公子替家姊買甜水了啊。”何傷又眉毛微斂，一副無奈的樣子，欲說還休的張了張嘴；南宮熏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立刻板起臉來。

“公子，本王上次和您說了父皇有意把太子母族的世家軍調到阜兗侯南宮爾手上，最近在宮里的耳朵說父皇想命我去處理邊境叫囂的犬戎。公子可有對策？”

“陛下有意分散太子殿下的軍部勢力，可是朝堂上有人參了太子？”

“公子玲瓏，不在朝中就能料到朝中之事……父皇一直看好伯俊，這次這般，一定是聯名上書，百官齊奏，不然萬不能也不敢動母族留給伯俊的兵權。府里的私衛審了幾個公卿，除了幾個不松口的，還是有人把矛頭指向了……”

“甘武侯。”何傷脫口而出，頓察無理，立刻挺起身，作揖欲要賠禮請罪，南宮熏擺了擺手沒在意示意他說下去。

“殿下莫急，太子自小便被您護著，陛下要削弱太子殿下的兵力也得把您先調得遠遠的，陛下還是很畏懼您的勢力，否則也不會調您去邊境治理小打小鬧的犬戎。”何傷墨色的眼睛始終凝在冒著水汽的涼茶水上，南宮熏看不出一絲情緒，也是有些吃味。

“您不如參犬戎一本，舉薦太子殿下前去督戰治理，把太子殿下暫時搬離中心，至少受到的關注也少一些，大臣自然不再弄權，也就沒處下手……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南宮熏點了點頭，“南宮爾一向不受關注，風頭一直被我和伯俊壓的死，性子又不討喜……這次父皇主動提起他，恐怕他還有什么后續的動作啊，明蕭啊，這是受奸人挑唆了啊……”

南宮熏喃喃念叨著南宮爾的小字“明蕭”，不自覺的擺弄腰間的紫霞玉佩，神情淡漠。

何傷嘴角裂開一抹笑，向若有所思的南宮熏作揖道：“阜兗侯的母妃離世多年，他性子自怨自艾，這次主動參太子和主公您，定是受了奸人挑唆，江山易改，阜兗侯本性如此狹隘軟弱，實難成就大業。殿下只需抓住挑唆阜兗侯之人，他便不是威脅。”

南宮熏點了點頭，眉宇添了些許驚艷和敬重，即使做了自己府上多年的幕僚，南宮熏仍會為何傷老道妥帖的政見感慨嘆服……當真是少年謀士，千年才出一位的公子無妄啊。

“提棠，給公子看茶……”

“不必了，小人還要快馬趕去金味樓為家姊買一杯冰甜水，先告辭……”

“咚……嘶……好疼……”

何傷正要站起的身子一僵，墨發雨簾似的遮住殺向泉王的鋒利眉眼。

眼里萌生出錯愕和不甘……何傷入局時料到南宮熏會棄子……

但沒想到是現在！在這個時候！竟是在這個時候啊！

這個時候暴露出來……無疑是能被官宦人家的明刀暗箭殺的死無全尸。

自己可以，但是阿姊不行……

記得泉王當年幾顧何氏兄妹下榻的山間茅屋，只為請何傷出山助自己弄權。

何傷在家姊何瓊琚的幾番勸說下，答應了作其幕僚，為其效力，但他們也約法三章：

其一，何傷化名為公子無妄，位列泉王幕僚之首；

其二，何傷不與其他幕僚共同議事，每次南宮熏有要事相商到小院來請便是；

其三，南宮熏要對何傷，也就是公子無妄的相貌身份保密，世外只尊公子無妄大名，不知公子無妄眉目。

以往何傷與泉王議事絕無第三人，但這次……

“昨日剛納進府的嬌妾，許是摔著了，不打緊，不打緊。”

泉王表情未變，淡淡的目光籠罩在何傷身上。

又是茶娘，又是嬌妾……

何傷站了起來，眼睛緊盯屏風露出素錦鞋的一側，忽然，屏風后出現了玄色的衣衫，下面一只纖手，大拇指套著一只鑲了金絲的青玉扳指，提住了錦鞋，活魚似的收了回去。

太子，竟是太子……

那是何傷第一次立功，南宮熏把何傷帶進宮去參加太子南宮殷的壽辰，高臺之上，何傷不動聲色的將聲色犬馬收入眼簾，楚王南宮紇把舉國上下唯一一只罕見的青玉扳指賜給了儲君南宮殷做了生辰禮……

也就是現下縮在屏風之后的……

想不到，南宮熏真就和太子攪在一起：坊間傳言，當今楚朝權利最大的槐雎侯是太子的靠山，關系還不甚干凈……

不，早該想到的，就在南宮熏一次一次的為南宮殷“鋪路”，一次一次詢問自己關于太子的變局政見……

早該想到的！

只是，這是為什么啊？明明自己從未背叛盟約，還能繼續老老實實為他的效力……

自己明明還有很多學識，很多算計沒有造福世間青史留名……

“公子，”南宮熏裝模作樣的往身后倚靠，像是在遮掩屏風一側的動作，欲蓋彌彰。

對，就是這樣的，在自己心上無與倫比的頭等大事，落到別人眼里……都是玩笑般地輕描淡寫。

“殿下還有什么吩咐？”

何傷垂下眸子，腦子里想的是另一樁的事。

“有人送了本王好幾個美人，不知公子可有興趣一睹霞顏？”

“泉王殿下抬舉小人了，我本心無關風月，此生更是無心嫁娶，對這些實在提不起雅興望陛下恕罪。”何傷臉色無虞，依舊是游刃有余的樣子。

南宮熏輕輕挑眉看著下面低著頭的何傷，“既是這樣，那就當沒這一回事罷了，公子之風，本王佩服啊。”

何傷順水推舟，笑了笑：“殿下，小人還要給家姊買甜水，先行告退。”

室外的空氣依舊燥人，甚至愈演愈烈的有些惹人厭煩。何傷接過阿橋遞過來的傘，撐開，慢慢走在街上。

圍竹小院，空氣比外面鮮涼許多，也當然夾雜著夜幕降臨的因素。

“公子，你回來啦，小姐剛才還念叨您呢。”何瓊琚的丫鬟文瑟像往常一樣接過自家公子的艷紅紙傘，臉上掛著些喜色。

突然，文瑟感覺握著傘柄的手發黏，低頭一看……

“血……怎么會有血……公子，你的手……”

文瑟面色發白，顫顫巍巍的抬頭看向立在竹叢前的何傷。她剛想上前，何傷卻在這時突然轉過身……

棋瑟這輩子恐怕也忘不了這日何傷神色曝寒浸骨的地獄無常相。

何傷踱著步，走進屋里。

“阿姊，我們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