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客戶叫田中一郎，穿件灰西裝，頭發梳得蒼蠅都站不住腳。遞名片時彎腰九十度，鞠躬鞠得跟按了程序的機器人似的。

“張社長，久仰大名！”田中的中文帶著濃重的扶桑口音，雙手捧著茶杯跟捧著寶貝似的，“貴公司的游戲機，真是了不起的發明！我東京的朋友都說，比 FC還要出色！”

張然靠在沙發上，指尖轉著鋼筆玩，沒接他的話茬：“田中先生，咱別繞圈子了。你們想代理主機，條件直接說。”

田中臉上的笑僵了下，又趕緊堆回來：“我們希望……能拿到扶桑的獨家代理權，價格方面，希望能給到八折——”

“八折？”張然嗤笑一聲，鋼筆“咔嗒”停在指尖，“田中先生，你是來做生意的，還是來討飯的？”

田中的臉瞬間漲紅：“張社長，我們三井物產在扶桑有兩千多家合作店鋪，能幫您迅速打開市場，這個價格——”

“市場？”張然打斷他，身體往前傾了傾，眼神利得像刀，“扶桑的市場，我自己會打。喬治已經在東京注冊了分公司，用不了多久，你們在新宿就能看見我們的廣告牌。你們三井物產算什么？去年賣 FC的時候，還不是從任夫堂手里拿 15%的返點？現在想從我這兒拿八折，憑什么？”

田中被噎得說不出話，額頭上冒了層細汗。姚玉玲坐在旁邊，飛快往筆記本上記，手有點抖——她從沒見張然這么不留情面，明明沒大聲說話，卻像有股無形的勁兒壓著，讓人喘不過氣。

“這樣吧。”張然靠回沙發，語氣緩了點，“我給你們個機會。主機按九折供貨，返點 18%，但不是獨家。愿意就簽合同，不愿意現在就走。”他頓了頓，補充道，“對了，你們要是敢跟任夫堂通風報信，我保證，你們在香江的生意，以后別想做了。”

田中臉色變了又變，猶豫半天，終于咬咬牙：“好，我簽！”

張然笑了，把合同推過去：“算你明智。”

送走田中，姚玉玲才松了口氣，端起茶杯喝了口，手還在抖。

“怕不怕？”張然看著她，嘴角帶點戲謔。

“有點。”姚玉玲老實說，“他畢竟是三井物產的人，這么對他……”

“三井物產又怎么樣？”張然拿起桌上的蘋果，水果刀轉得飛快，果皮連成條沒斷，“在香江的地盤上，就得聽我的。”他把削好的蘋果遞到她手里，“吃吧，壓壓驚。”

姚玉玲接過蘋果，咬了小口，甜絲絲的。“對了，”她想起件事，“《魂斗羅》的雙人模式，研發團隊說有 bug，兩個人同時跳會卡頓，要不要改？”

“當然要改。”張然道，“讓他們把代碼重構一遍，今晚加班，明天早上給我結果。跟他們說，改不好，這個月獎金就別想要了。”

下午，喬治的律師來了，簽完合同，遞過來份文件。

“張先生，這是美國那邊的市場調研報告。”律師推了推眼鏡，“他們說您的主機定價 99美元、卡帶 25美元，比 FC便宜不少，很有競爭力。就是……擔心任夫堂會起訴您侵權。”

“起訴？”張然拿起報告翻了翻，“讓他們盡管來。我的硬件設計，每個接口都申請了專利；我的游戲，從引擎到角色都是原創，到底誰抄誰，還不一定呢。”他把報告扔在桌上，“告訴喬治，讓他放心賣，出了事我兜著。”

律師走后，林海拿著份名單進來：“然哥，這是應聘游戲開發的人，有十幾個是從任夫堂出來的，您要不要見見？”

“不見。”張然道，“從任夫堂出來的，一概不要。我嫌他們身上那股老調子味兒難聞。”

林海愣了下：“可他們經驗豐富啊——”

“經驗豐富？”張然冷笑，“任夫堂那套老掉牙的封閉玩法，早就過時了。我要的是敢想敢干的，不是只會跟在別人屁股后面跑的。”他指了指名單，“把那些沒經驗但有想法的留下，薪水翻倍，讓他們放開了做。”

傍晚，姚玉玲把財務報表拿過來，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各項支出。“然哥，廣告花了十萬，工廠獎金加了五萬，還有給喬治的返點……這個月支出有點多。”

張然看都沒看：“錢花出去才能賺回來。你算算，三萬三千臺主機，每臺賺三十五美元，就是一百一十五萬五千，這點支出算什么？”他頓了頓，突然說，“晚上別做飯了，帶你去個地方。”

姚玉玲以為要去高級餐廳，沒想到車子開到了海邊。夜幕下的維多利亞港燈火璀璨，天星小輪在海面上劃出銀色光帶。張然把車停在路邊，從后備箱拿出兩罐啤酒。

“嘗嘗。”他遞給她一罐，自己拉開一罐喝了口。

姚玉玲抿了口，有點苦，又有點澀。“為什么帶我來這兒？”

“讓你看看。”張然望著遠處的燈火，“這就是香江。我以前剛來時，就在這海邊睡過覺，瞅著那些高樓就琢磨，總有一天，要讓這兒的人都知道我張然的名字。”他轉頭看她，眼神在夜色里格外亮，“現在，差不多快做到了。”

姚玉玲看著他的側臉，突然覺得他沒那么遙遠了。這個平時狠辣、算計、啥都要掌控的男人，此刻被海風吹著，竟露出點少年人的意氣。

“張然，”她小聲問，“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張然笑了，沒回答，只把手里的啤酒罐往海里一扔，罐子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咚”地掉進水里。“不重要了。”他道，“重要的是，以后你跟著我，不會吃虧。”

他語氣平淡，卻有種讓人信得過的力量。姚玉玲看著他，突然覺得，不管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不管他多狠、多會算計，只要能跟著他，好像就啥都不怕了。

海風越來越大，吹得她頭發亂了。張然伸手幫她把頭發仔細捋到耳后，這次，他的指尖沒立刻移開，而是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溫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