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珩隨著那半截樹干被吸入蛇口,原想著憑借這樹木抵住巨蛇的兩顎,不成想這樹木竟連一息時間也沒能撐到。
巨蛇咬合的龐大力量就此直接壓在了晉珩身上,幾乎瞬間要將他活活擠死,他只覺眼前一黑,登時便要昏厥過去。
萬幸晉珩已練得鎮骨境滿,鎮骨勾連脊椎與骨骼,才不至讓他瞬間被這巨力碾扁,晉珩強撐一時清醒,勉力催動了預先在自己后背施下的陣紋。
兩道白墻在巨蛇喉間顯現,硬生生為晉珩頂出了一點可供活動的空間,晉珩憑這間隙,屏氣凝神,催動幾乎體內所有的靈氣,凝于指尖,一發金光咒,從巨蛇體內朝外刺去。
而那所刺方向,正是此前被晉珩多次以金光擊打的七寸部位,循著那皮肉上殘留的靈氣,這一道金光才得以徑直擊碎了巨蛇的心臟,從蛇首貫穿而出,瞬間便結果了它的性命。
晉珩長吁一口氣,終于調勻氣息,撕開那傷口鉆了出來,他靠著蛇軀坐定,正巧看見遠處那一臉驚愕的小獸。
此番惡戰,稍有不慎便喪了性命,雖說是被那小獸引誘到這般險境,如今劫后余生,看那小獸也一幅狼狽模樣,緊繃的心弦倒緩和了幾分,他掐起一道劍訣藏到身后,靠殘留的靈氣勉強蓄著金光,另一手朝前空握,將那小獸散在地上的山果拽了過來,他把那果子在手中拋弄,然后恣意地朝那小獸一笑,隨即大口吃了起來。
那小獸見這神情,仿佛被踩到尾巴般,齜牙怒吼了一聲,竟口出人言罵道:
“你怎么平白搶我吃食!”
可它嘴一張開,銜在口中的固元果便漏了出來,那小獸登時又沒了火氣,遠遠剜了晉珩一眼,連忙將地上散落的果子拾撿了起來。
聽那小獸兀地口吐人言,倒教晉珩一時驚異了起來,這小獸長相奇異,靈智不淺,還能通曉人言,再聯系起它那讓困獸陣驟然失效的手段,倒不像是尋常妖獸那般簡單。
見這小獸好似也沒什么攻殺的手段,晉珩遂把金光收蓄,遠遠拋去兩粒固元果,正落在那小獸附近,他朗聲笑道:
“我沒力氣去追你啦,你既通曉人言,我倒有幾個問題問問你?”
那小獸嗅了嗅地上的固元果,戒備地抬眼望了望晉珩,它把那固元果銜到口中,倒不急著吃下,反撿起一顆松果嚙了起來。
見那巨蛇身死,這小獸心緒也平緩了幾分,它癱靠在樹旁,卻懶得接話,靜等著晉珩發問。
晉珩見那小獸把固元果收下,權當是答應了,遂開口問道:
“你此前特意把我引到此處,顯然早就知曉這巨蛇的存在,我且問你,它是個什么來歷。”
那小獸昂著首,露出個頗得意的姿態,卻并不言語,倒煞有其事的輕點前足,似是在等著什么。
晉珩見狀,愣了半響,見那小獸又把固元果吐出來拋弄,不覺失笑,他會意地又拋了兩粒出去,那小獸欣喜地躍起來接了,才開口道:
“那蛇原是沒這么大的,不曉得得了個什么寶貝,縮了一個冬天便大起來了。”
“從此倒是連蛇洞都不出,只循著聲從那洞里沖出來吞些鳥獸進去。”
晉珩聞言暗自思忖著,卻又拋了兩粒固元果出去,問道:
“這蛇在桃山多少年了,怎么從未有過聽聞,它又是何時陡然變大的?”
那小獸追到散落的固元果,才緩緩開口道:“我開智以來它便在了,沒過幾年便只縮在巢里,這山又向來沒什么人,自然沒什么傳聞傳出去。”
那小獸話畢望著晉珩,看他沉著頭默然不語,知道這晉珩定然還有話要問,它趕忙把那幾顆松子塞進嘴里,只待空出手來好再去揀晉珩拋來的固元果。
它才把那些松子塞到嘴里嚼開,卻忽有一道吸力將他朝晉珩拉拽而去,這小獸這才反應過來,接連兩次揀那固元果,竟已在不覺間被那晉珩誘到了近處。
這小獸正欲施展神妙,嘴里卻正被松子塞滿,它慌忙吐出,卻已經被晉珩提到了手中。
“吼!”
這小獸在晉珩手中來回折騰,張嘴欲咬,卻被晉珩死死捏住后脖頸,提在半空,一時逃不得逃,咬又咬不到,只得低低嘶吼著。
晉珩把它捏在手中,才發現這小獸通身毛發蓬松,實際上遠沒有看起來那般渾圓,不覺失笑道:“你竟是個空心的。”
晉珩把那小獸提在手中左右端詳,這小獸不過尋常貍貓大小,面上似鼠非鼠,似兔非兔,身形又似個縮小版的獐子,毛發綿密,只是那黑色如今看起來竟又淡了幾分。
“倒再說說你是個什么玩意,長得這般奇異?”
晉珩捏出一個劍指,施展御物術撬開了這小獸的嘴巴,把那固元果從這小獸兩側的頰囊中一個個取了出來。
那小獸自是怒不可遏,卻只能吊在半空嘶吼哈氣,聽晉珩這般調笑的發問,它低吼道:
“什么什么玩意,我是黎麋,黎麋,你才是沒見識的玩意!”
晉珩細細品味著這從未有過耳聞的名稱,暗忖道:
‘明明修為淺微,卻又有那不著痕跡破解陣法的神妙,想來應是那傳聞中頗為獨特的珍奇靈獸,若能收歸己用的話……。’
那小獸還在閉著眼兀自嘶吼著,忽覺自己踏到了實地上,它返身便要跑開,卻看見晉珩已然站了起來,絲毫沒有要追它的意思。
晉珩把那取出來的固元果摞了起來,堆在這小獸腳邊,問道:
“黎麋是吧,這些果子算是送給你了,以后你幫我看著那藥圃,每年收成我都分你這些靈果如何?”
黎麋聞言一時有些驚愕,旋即便戒備地連退了數步,它把那固元果全數叼了回來,卻又惡狠狠道:
“呸,呸,只幾粒靈果也值得本靈獸給你看門!”
言罷連忙轉身跳遠了幾步,它狀似不經意地回頭去望晉珩,卻發覺晉珩已不再看它,反轉身正端詳著身后的巨蛇尸體。
黎麋又試探性的踱了幾步,晉珩卻絲毫沒有來追趕的勢頭,黎麋竟無由地生出一絲不被看重的失落來。
它咬咬牙,一個騰躍落到了晉珩肩頭,附耳低聲道:
“得再加些!”
……
晉珩凝神屏息,掌間靈氣透過鱗皮滲入那巨蛇體內,黎麋所言的得了個什么好寶貝,一瞬間便讓他聯想起自家從金鱗腹中剖出的玉箓。
只是這蛇軀過于龐大,晉珩只得順著蛇軀逐段摸索起來,黎麋看到這般情形,嗤笑一聲,賣弄道:
“蛇生八境,獨缺廉關,凝練的妖丹多半代行都是這一境,你不往那肝肺處的前段找,在這摸個什么勁?”
‘妖丹!’
晉珩心下一凜,這才想起曾聽江倫偶然提起過。所謂妖丹,是妖獸體內的靈氣聚合而成的產物,價值上雖要略遜品質相當的靈石一籌,可于當下一窮二白的晉家而言,自然也算珍貴。
自己一心玉箓,竟將之全然拋諸腦后了。晉珩念及此處,頓覺自家于修行一道的見識太過淺微,故而對此絲毫也不敏感,想來日后還需尋個機會,多朝那江倫討教一二。
晉珩雖在心里暗忖良久,面上卻神色如常,他循著黎麋所指的部位,走了過去,將金光凝于指間,在那蛇軀上刺出一道豁口,而后徒手剝了開來。
‘素日里向來只知埋頭修行,如今遇事,臨了才發覺連個趁手的器具都沒,那江倫曾提過的符器法器之類,想來也要靈石來換,卻忘了問價格如何。’
晉珩一邊思忖著,提氣猛然一撕,竟真在那血肉里發現了一顆墨綠的珠子,晉珩用御物術將之小心取了出來,細細打量著。
這妖丹分量頗重,質地堅硬,看起來倒像是個透明的雞蛋,透過外殼則可以看到其間氤氳流動的靈氣。
晉珩驅使自在觀仔細辨別,這顆珠子內含靈氣的分量算起來應也在一境左右,可未免有些駁雜,若當即服下,恐也許數月才能煉化完成,這效用若再打打折扣,算下來卻也省不了多少功夫。
‘不如先收置著,以備未來布造陣法或煉制符器所用,再不濟找江倫換些散碎靈石應也更能物盡其用些’。
想到這里,他把那妖丹收進袖口,準備再次循著蛇身搜尋起來,想看看可還有什么其他的發現。
黎麋在他肩頭偷眼瞥著那妖丹,本來正等著當晉珩要服下之時出口阻攔,卻沒成想晉珩眼熱的端詳半天又收了回去。
一想到錯失了個賺取固元果的機會,它不禁有些懊惱,沒好氣道:
“算你還有點見識,這類妖丹里的靈氣看起來穩固,實則兇戾難馴,你若貿然服下可得吃些苦頭。”
晉珩沉沉應了,卻也沒多說什么,只隨手又拋了顆固元果過去。
那小獸當即跳起來接,猛得一施力壓的晉珩肩頭一沉,一個趔趄險些栽倒,晉珩忙扶住跟前蛇軀,可手按到那蛇軀上,竟一時落了空,那巨蛇的尸身忽得迅速干癟下來。
晉珩還未從驚疑中反應過來,腳下地面驟然下沉,頃刻間,那地洞附近的土地就此全然塌了下來。
黎麋顯然也未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它正落定在晉珩背上,周遭忽得塵土飛揚,枝葉漫天,一時好似天塌地陷。
一人一獸從這空地跌落,晉珩眼看已無處憑依,趕忙調轉身形,去看這坑洞的深度,也試圖找到讓自己有所緩沖的法子。
可這一看,反而更讓他驚駭萬分,這處地洞附近的土地竟只剩下薄薄的一層,余下的土層幾乎布滿了孔洞,而這些間隙此前都是被這巨蛇的身體填滿的,此刻那巨蛇的身體迅速干癟,這些土層失去了支撐,這才驟然塌陷。
晉珩掐訣施展御物術拉拽到洞壁裸露的山石,終于止住了下墜的身形,又覆起金光,這才在坑洞底部落定。
他抬頭望去,竟離地面足有三丈遠,這坑洞上寬下窄,到這底部,只余下七尺見方可供落腳。
“呸,呸,呸!”黎麋把落到嘴里的塵土吐了個干凈,嫌惡地開口道:
“這蛇這么長一截骨肉竟都是拿靈氣硬堆出來的,難怪你一取下妖丹,它這尸身就和漏了氣一般,呸呸呸。”
“也不知它從哪里尋來這么充裕的靈氣。”
黎麋自開智以來便在這桃山修行,顯然并沒有尋得什么靈氣充裕之地,它這話倒沒有多少好奇在里頭,倒像是在憤懣的發著牢騷。
它話畢半晌,卻都沒等到晉珩的回應,見晉珩正站定發呆,黎麋這才發現這坑洞中心竟然還豎著兩方青石。
那巨蛇的尾巴此刻還夾在這青石的縫隙中。
從那青石的間隙望去,竟有一片詭異的光亮,這青石完全不似深埋地底的模樣,倒像是在石山上久經曝曬過一般。
湊近這縫隙,才發覺它的深度看起來竟要遠比這青石的厚度多出不少,黎麋看著這玄妙的青石,忽地靈機一動。
只見它湊到那縫隙近處,把那蛇尾抱住,試圖將之拖出來,可它甫一使力,這蛇尾登時便斷了開來,黎麋趕忙把頭探進那縫隙,卻根本找不到那剩余半截斷尾的蹤跡。
一人一獸都對這玄奇的景象頗為驚詫,而那縫隙深處傳來的光亮,更有一股詭異的吸引力,在這幽暗的坑洞里,尤為讓人安心且渴望。
‘莫不是這石縫后有些什么,才讓這巨蛇修煉到這般恐怖的長度?’
一個猜想在這一人一獸的心底油然而生,晉珩吞了口口水,體表金光又亮了幾分,他提著一口氣,施展御物術縛在洞壁的山石上,側過身子,湊到那石縫近處。
這縫隙堪堪可供一人側身通過,晉珩試探著往那縫隙里踱了幾步,然后又退了回來,確定能在當前狹窄的空間里來回自如,才繼續往里試探。
黎麋見狀自然也跟了上來,一人一獸順著這石縫已走了數丈遠,離那光亮卻還有不少的距離,原本逼仄的石縫竟逐漸寬闊起來,晉珩感受著縛在山石上的那股力量。
又復行數十步,透過那已有窗子大小的光亮,晉珩終于看到了那縫隙盡頭的景象。
那光亮盡頭正接上一方平整的青石懸崖,崖上風拂碧草,木有新枝,舉目遠眺,有浮云變幻,水天一色,白鷺爭飛。
儼然又是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