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是啥,老頭確實不知道。
但聽到李白茅說斷斷續續,倒真給梅林茂說愣了。
樂宗法門修到六品以上者,偶爾會聽到一些世外之音。
每個人能聽到的時間,和清晰程度都有所不同。修為越高者,聽得越清晰,聽到的有價值的聲音也越多。
甚至有位老祖,曾經聽到過一本完整的修行功法,抄寫下來后,在定期召開的樂宗音律大典上,才被另一個宗門的長老認出,竟是自家早已失傳數百年的秘本。
長老又喜又悲,在大典上一會哭一會笑。
喜的是失傳秘本找到了,悲的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秘本,那還能算作秘本嗎?
梅林茂不但在音律上十分精通,且自幼便親近佛法。
但長大后隨著理解能力越來越強,認識的佛門大德、聽到的佛門爛事越來越多,梅林茂才覺得這些過去自己看過的佛門經典,似乎不太對勁。
具體哪不對,他也說不上來。
就像你很難去發現一個始終存在的事物,它究竟哪里不對。
大多數時候你都會覺得,它就該如此。
就這樣,一直到梅林茂破了九品,進入凝神境,有天他在入定之時,居然聽到了陣陣莊嚴無比的吟唱。
其中還配合有鐘、磬、云板等樂器。使其陶醉不已,神魂顛倒。
迄今為止他還清晰的記得,那天是四月初八。
就這樣,梅林茂有三年多時間,始終在閉死關,去一點點分析自己聽到的吟唱內容。
終于發現,這似乎是一部佛經。
結合自己的理解,又與當世諸多大儒好友一起探討,才推斷出了當前這版內容。
梅林茂將其命名為《佛說天音真經》。
當然,這事沒跟佛門提過。
若是說了,估計佛門傾盡全力也得滅了樂宗。
從第一次聽到這部經文,到一點點分析,再到完全整理清楚,梅林茂一共耗時十余年之久。
甚至為了配合這部經文,梅林茂還親手打造了一百多個幻境,四百六十多個楹聯破綻那一類的幻境密鑰。
若李白茅知道了,肯定會夸他一句密室逃脫達人。
梅林茂天分極高,樂宗長老們都認為,他若不是將耗在這部經文上,早就進入化神境了。
正因如此,當他看見李白茅輕易破了自己的幻境,找到了密鑰,甚至對那些真經內容毫不留情的譏諷時,梅林茂破防了。
若不是看在那個女娃娃的面上,他肯定會為了尊嚴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決一死站。
當然,最終結果肯定是李白茅躺著死,他豎著站。
此時梅林茂覺得自己才是掌握真相的那個人。
于是惡趣味涌上心頭,他倒要看看,這個毛頭小子能有多無知,多可笑。
梅林茂嘴角浮上一抹壞笑,說道:“看來你有高見嘍?那不妨說一說,讓小老頭也開開眼。”
容三在一旁見兩人對上線了,想死的心都有。
若不是索王叮囑,絕對不能讓他的李先生出事,容三早就跑了。
梅林茂是一般人嗎?
昭國祭祀大典時,全場唯一一個可以站著的人,那就是梅林茂啊。就連那位令人膽寒的皇帝陛下,也得乖乖地跪在梅林茂腳邊。
就算平時也要客客氣氣地相敬以待。
這等人物,他暴跳如雷也好,怒而出手也罷。容三大不了豁出這條老命,送李白茅走便是了。
可偏偏這位大司樂,此時卻笑瞇瞇地讓這個只有四品實力的江湖藝人指教指教……
不對,這小子怎么這么一會,就好像已經有六品的修為了?
真苦練過的,才知道這里面的門道有多深。
好家伙,修為還能兩層兩層漲的?
到底怎么回事?
容三愣愣地盯著李白茅,在一旁死機著。
李白茅一邊和梅林茂保持走圈轉掌似的步伐,一邊沉下心神,認真道:
“你說相乃虛妄。若能見非相,即見如來?”
梅林茂點了點頭:“沒錯。”
李白茅沉聲道:“可我怎么覺得,這句經文,應當是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呢?”
梅林茂一愣,他下意識覺得李白茅這句經文,似乎蘊含大道,僅從念誦時的音律上,就比自己那一版悅耳太多。
見他似乎并不是無知狂徒,不由得收起輕浮之態,問道:“怎么說?”
李白茅閉眼,以自己的理解緩緩說道:
“【若見諸相非相】是超脫所有,破執入空的大境界。
而你那句‘若能見非相’,只是從一執,換做另一執罷了。如此執迷,還沾沾自喜,怎么能見如來呢?”
梅林茂不走了。
李白茅繼續閉著眼,緩步轉圈。
“你又說‘非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我覺得,這句應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梅林茂席地而坐,一語不發,只是凝眉沉思。
李白茅道:
“還有這句,‘得過去心,得現在心,乃得未來心。’
看似視野宏大,實則墮落不堪。滿眼的功利!
若改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則是以‘不可得’斬斷對時間之相的執著。
要知道,【三世心無住,如空中鳥跡】啊。”
容三看著眼前的場面,已經隋頭附體了。一個十六七歲的江湖藝人,給樂宗大佬,昭國大司樂拆解根本不存在的佛門經文。
關鍵是對方還在如學童一般,耐心聽講。
這么詭異的事情出現在自己眼前,只能放棄掙扎,好好看戲算了。
好在看樣子李先生應該是脫離危險了。
不過他也怕李白茅哪句忽然嘴欠,將梅林茂激怒暴起,一把將其斬殺。
龍姐姐卻神情凝重,甚至眼中泛有淚花。
她不是沒懷疑過,這個與佛陀相貌一致,性格卻全然不同的少年,究竟還是不是那個人。
可此時見李白茅講經時的神情,龍姐姐一顆心終于落地。
是他,就是他。
李白茅不轉了,而是同樣席地坐在梅林茂對面,嚴厲說道:
“最荒唐的則是‘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方可見如來。’
你身為樂宗中人,便自然覺得音聲之物為至高無上。
可你忘了,所謂音聲,也不過是需要超越的‘相’!
所謂色相、音聲非但不該是追求終極的手段,反而是束縛世人的枷鎖。
聽好了!這一句,應當是——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轟!”
整間破廟被梅林茂鼓蕩的氣機炸得粉粉碎碎。
容三拽著李白茅瞬間飛出去數十丈遠。
心想壞了,真把梅大人給惹到了……
李白茅被容三提留在半空,破口大罵道:
“媽的糟老頭子也太淘氣了,放炮仗不知道離人遠點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