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的額角撞上柴門木框時，刺骨的寒意正順著濕透的中衣往骨頭縫里鉆。雨絲混著泥點濺在她蒼白的臉頰上，身后傳來婆子們粗魯的推搡聲，粗糲的麻繩勒得手腕生疼，卻不及心口那陣尖銳的鈍痛來得兇猛。

“哐當”一聲巨響，朽壞的木門在她身后合攏，生銹的鐵鎖扣上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蘇綰踉蹌著撲在堆疊的柴草上，潮濕的霉味瞬間包裹了她，混雜著陳年谷殼與不知名的腥氣，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

一、寒夜柴門

雨還在下，豆大的雨點砸在破舊的窗欞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柴房里沒有燈，只有從門縫與窗洞透進來的微光，勉強勾勒出周遭的輪廓。墻角堆著半人高的柴垛，捆扎的草繩已經朽爛，零散的枯枝散落一地，踩上去發出細碎的斷裂聲。

蘇綰蜷縮在柴草堆里，試圖汲取一絲微薄的暖意。方才被拖拽時弄濕的裙擺沉甸甸地貼在腿上，冰涼的觸感順著肌膚蔓延，讓她忍不住發起抖來。她望著頭頂漏雨的房梁，蛛網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幾只不知名的小蟲子在梁柱間爬來爬去。

“不過是打翻了一碗燕窩，竟要被關在這里……”她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委屈。今日是老夫人的壽辰，她奉了母親的命去正房請安，卻不知怎地被三妹妹蘇瑤絆了一跤，整碗冰糖燕窩都潑在了老夫人最愛的蘇繡屏風上。

“姐姐也太不小心了?！碧K瑤當時怯生生的聲音猶在耳畔，那雙總是含著水汽的眼睛里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這屏風可是父親特意從江南尋來的，老夫人平日里碰都舍不得碰……”

周圍女眷們的竊竊私語像針一樣扎進蘇綰的心里。她分明看見蘇瑤腳下的小動作，可當老夫人慍怒地看向她時，所有辯解都堵在了喉嚨里。在這座規矩森嚴的相府里，庶出的三妹妹永遠是那個乖巧懂事的，而身為嫡女的她，反倒成了驕縱任性的代表。

手腕上的麻繩硌得骨頭生疼，蘇綰嘗試著扭動了幾下，粗糙的繩面瞬間磨破了細嫩的皮膚。血珠滲出來，與麻繩上的污漬混在一起，形成刺目的紅。她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滑落，砸在沾滿灰塵的衣襟上。

二、殘錦驚現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漸小了。柴房里的寒意愈發濃重，蘇綰凍得牙齒打顫，只能掙扎著起身，想找些更厚實的柴草御寒。她扶著墻壁慢慢挪動，指尖觸到的泥墻潮濕而冰冷，墻皮簌簌地往下掉灰。

走到西北角時，腳尖忽然踢到了什么硬物。蘇綰彎腰摸索，指尖觸到一個布滿灰塵的木箱，箱蓋已經朽壞，露出里面堆疊的雜物。她借著從窗洞透進來的月光仔細看去，發現箱子里堆滿了殘破的錦緞碎片，大多已經褪色泛黃，邊緣處布滿蟲蛀的孔洞。

“這是……”蘇綰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相府的柴房里怎么會藏著這些錦緞？看料子雖不算頂級，卻也絕非尋常下人能用得起的。她伸手從箱子里抽出一片較大的碎片，展開來，只見上面繡著繁復的纏枝蓮紋樣，針腳細密，配色雅致，顯然出自巧匠之手。

就在這時，她忽然注意到紋樣的特殊之處。那些纏繞的藤蔓間，隱約點綴著細小的簪花圖案，花瓣的形狀與排列方式透著一股熟悉感。蘇綰的心跳莫名加速，她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錦囊，顫抖著從中取出一塊用錦緞包裹的物件。

那是半塊錦緞殘片，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當時母親躺在病榻上，氣息奄奄，只來得及說“保管好……找真相……”便咽了氣。這些年來，蘇綰一直將這半塊殘片貼身收藏，卻始終沒能參透其中的奧秘。殘片上同樣繡著簪花圖案，只是因為年代久遠，色澤已經暗淡了許多。

她將兩塊殘片湊到一起，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比對。當目光落在紋樣的銜接處時，蘇綰倒吸了一口涼氣——柴房里找到的殘片邊緣，與她隨身攜帶的那半塊嚴絲合縫，纏枝蓮的藤蔓恰好在此處相連，就連最細微的針腳都完美契合。

“這不可能……”蘇綰的手指開始發抖。母親留下的殘片怎么會與柴房里的舊錦緞碎片吻合？難道這些看似無用的破布，與母親的死有關？無數個疑問在她腦海中翻騰，讓她頭暈目眩。

三、指尖麻意

蘇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將兩塊殘片完全拼合，原本殘缺的圖案瞬間完整了許多。那些簪花圖案在月光下仿佛活了過來，一朵接著一朵，沿著藤蔓連成一串，形成一個奇特的環形。

就在她全神貫注地觀察圖案時，指尖忽然傳來一陣奇異的麻意。起初只是輕微的刺痛，像是被細小的針扎了一下，緊接著，一股電流般的感覺順著指尖迅速蔓延，竄遍了整條手臂，甚至連頭皮都開始發麻。

“怎么回事？”蘇綰驚得想要撒手，卻發現手指像是被黏住了一樣，緊緊地貼在錦緞上無法松開。那麻意越來越強烈，仿佛有無數只螞蟻在皮膚下游走，又像是有股無形的力量正順著指尖涌入體內。

她驚恐地看向殘片，只見拼接處的紋樣仿佛在月光下微微發亮，那些簪花圖案的輪廓變得清晰起來，花瓣的邊緣泛起淡淡的銀光。蘇綰的心跳如擂鼓般劇烈，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在寂靜的柴房里回蕩。

突然，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柴房的土墻在她眼中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間雅致的繡房。窗前坐著一位身著素衣的女子，正低頭專注地繡著什么，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母親？”蘇綰失聲叫道。那女子的側臉與記憶中的母親如此相似，只是更年輕些。

女子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轉過頭來，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就在蘇綰看清她面容的瞬間，景象突然破碎，像被打碎的鏡子般散落成無數光點。柴房的景象重新清晰起來，指尖的麻意也隨之消失，只留下淡淡的灼熱感。

蘇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剛才的一切是幻覺嗎？可那感覺如此真實，女子的笑容還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里。她低頭看向手中的錦緞殘片，上面的紋樣已經恢復了原本的樣子，仿佛剛才的異象從未發生過。

四、往事疑云

冷靜下來后，蘇綰重新審視手中的殘片。剛才的異象讓她確信，這些錦緞碎片絕非凡物，其中一定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母親臨終前的話再次回響在耳邊：“保管好……找真相……”難道母親所說的真相，就藏在這些殘片里？

她想起母親去世前的那段日子。那時母親的身體明明還好好的，卻突然得了怪病，日漸消瘦，藥石罔效。請來的太醫都束手無策，只說是積郁成疾?？商K綰總覺得不對勁，母親生病期間，貼身侍女小翠突然失足落水，尸骨無存，而負責給母親煎藥的婆子，沒過多久也被發賣給了人牙子。

當時她年紀尚小，只當是意外，如今想來，卻處處透著詭異。尤其是母親去世后，父親很快便續弦娶了現在的柳姨娘，也就是蘇瑤的生母。柳姨娘進門后，對母親留下的東西清理得干干凈凈，若不是蘇綰拼死護住了這個錦囊，恐怕連這半塊殘片也保不住。

“難道母親的死，與柳姨娘有關？”蘇綰的心沉了下去。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像藤蔓般瘋狂滋長。柳姨娘平日里總是一副溫婉賢淑的樣子，對蘇綰也還算客氣，可那雙看似溫和的眼睛里，偶爾閃過的精光卻讓蘇綰莫名地感到不安。

她重新翻看箱子里的錦緞碎片，希望能找到更多線索。那些碎片大多殘缺不全，她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強拼湊出一小部分。拼接后的圖案更加清晰，除了纏枝蓮與簪花，還隱約能看到“長樂”二字的殘跡，似乎是某個繡莊的名號。

“長樂繡莊……”蘇綰在腦海中搜索著關于這個繡莊的記憶。隱約記得小時候聽下人提起過，那是京城有名的繡莊，專門為達官貴人定制錦緞，后來不知為何突然倒閉了。難道母親與這家繡莊有什么關聯？

就在這時，柴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蘇綰慌忙將錦緞碎片藏進懷里，迅速整理好木箱，裝作若無其事地坐在柴草堆上。鐵鎖發出“咔噠”一聲輕響，門被推開一條縫，露出柳姨娘那張溫婉的臉。

“綰兒，在這里還習慣嗎？”柳姨娘的聲音柔得像水，目光卻在柴房里四處打量，“老夫人氣消了，讓我來接你回去?！?

蘇綰低下頭，掩去眼中的警惕：“多謝姨娘關心，女兒知錯了。”

柳姨娘走進來，親熱地拉住她的手：“傻孩子，誰還沒個犯錯的時候。快跟我回去吧，天這么冷，仔細凍壞了身子。”她的指尖冰涼，握住蘇綰手腕的力度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強硬。

蘇綰強忍著掙脫的沖動，任由柳姨娘拉著走出柴房。經過柴房門口時，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只破舊的木箱靜靜地躺在墻角，像一個沉默的秘密，等待著被揭開的那一天。

五、暗流涌動

回到自己的院落，蘇綰借口身體不適，屏退了下人。她關緊房門，將藏在懷里的錦緞碎片小心翼翼地鋪在桌上，與自己的半塊殘片再次拼合。月光透過窗紙灑進來，照亮了那些細密的針腳，也照亮了她眼中的決心。

她知道，從發現這些殘片開始，自己的人生恐怕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那些隱藏在平靜表面下的暗流，即將洶涌而來。柳姨娘的突然出現絕非偶然，或許她早就知道柴房里的秘密，這次將自己關進柴房，說不定就是一場試探。

“不管前路有多危險，我一定要找出真相?！碧K綰握緊了拳頭。為了母親，也為了自己，她必須勇敢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蘇綰表面上依舊是那個溫順聽話的嫡女，暗地里卻在悄悄打探關于長樂繡莊和那些錦緞的消息。她借著給各院送點心的機會，旁敲側擊地向下人們打聽，卻始終沒有收獲。那些年長的下人要么支支吾吾，要么干脆說不知道，眼神里都透著幾分忌憚。

這天，她正路過花園的角門，無意間聽到兩個老媽子在低聲閑聊。

“……聽說了嗎？前幾日柴房那邊鬧鬼，有人半夜看到白光……”

“可不是嘛，我聽守夜的老王說，還聽到里面有女人的哭聲呢……”

“唉，那地方本就邪門，當年燒死了那么多人，能不鬧鬼嗎？”

“噓！小聲點！這事是能說的嗎？要是被柳姨娘聽到，有你好果子吃！”

后面的話蘇綰沒有再聽，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燒死了那么多人”這句話吸引住了。柴房里曾經發生過火災？還燒死了人？這與那些錦緞碎片有什么關聯？

她悄悄退開，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一個大膽的猜測在她腦海中形成：或許當年長樂繡莊發生了意外，而母親恰好與繡莊有關，那些錦緞碎片正是從繡莊里搶救出來的。而母親的死，很可能就是因為她知道了火災背后的真相。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腳步聲。蘇綰回頭，看到蘇瑤正站在不遠處，手里把玩著一支珠花，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姐姐在這里做什么？鬼鬼祟祟的?！碧K瑤的聲音甜膩，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刀子。

蘇綰心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沒什么，只是隨便走走。妹妹呢？”

“我來找姨娘?！碧K瑤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突然壓低聲音，“姐姐，柴房里的東西，好玩嗎？”

蘇綰的瞳孔驟然收縮。蘇瑤知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看著蘇瑤得意的笑容，蘇綰突然明白，這場游戲才剛剛開始。而她手中的錦緞殘片，就是打開真相之門的鑰匙，也是將她推向深淵的誘餌。但她別無選擇，只能握緊這把鑰匙，一步步走下去，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

夜色漸深，蘇綰坐在燈下，再次拿起那半塊簪花錦殘片。指尖輕撫過上面的紋路，仿佛能感受到母親殘留的溫度。她知道，從今夜起，她將踏上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但為了揭開所有的秘密，她在所不辭。窗外的月光皎潔如水，照亮了桌上的殘片，也照亮了少女眼中堅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