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五墩趕緊指著前面一個岔路口：“拐過去，再往前走百來步，有個掉了一半的門環的黑木門，就是那兒！”

袁夢深吸一口氣，那空氣中混雜的腐臭和廉價脂粉味讓她作嘔，但她眼神卻異常堅定，抬腳就朝著那龍潭虎穴走去。

袁三槐默不作聲，像一道影子般跟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巷子越往里走越顯陰暗潮濕，兩旁的門窗大多緊閉，偶爾有開著的，里面也是黑黢黢的，看不清情形，只能感覺到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在暗中窺探。

很快，袁五墩描述的那個院子出現在了眼前。

兩扇黑漆木門果然掉了一個門環，另一個也歪斜著。

門板斑駁，露出里面腐朽的木芯。

門楣低矮，透著一股壓抑。

門口并沒有像五墩說的那樣有人守著，也許是剛才推搡之后進去了，也許是覺得根本沒必要看守。

但袁夢能感覺到，那扇門后面，有無數的眼睛。

她停下腳步，對身后的袁三槐使了個眼色。

袁三槐立刻閃身躲進旁邊一個堆滿雜物的角落里，身形被陰影吞沒，只留下一雙緊緊盯著門口的眼睛。

袁夢再次深吸一口氣，走到那黑木門前。

她沒有敲門環，而是抬起手，用指節不輕不重地叩擊著門板。

叩，叩叩。

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顯得格外清晰。

里面沒有任何回應。

袁夢也不急，再次叩擊，力度稍微加重。

叩，叩叩。

依舊死寂。

袁夢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厲色，她不再叩門，而是直接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冷靜：“孫婆婆？黑牙婆？老婆子袁氏，來尋我家走丟的娃兒。五六歲，穿灰布褂子，小名狗蛋。”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卻更顯森冷：“方才在巷口，婆婆還說心善，看不得人遭罪。老婆子我信了。如今娃兒不懂事走丟了，還請婆婆行個方便，幫忙找找。老婆子……感激不盡。”

她把“感激不盡”四個字，咬得意味深長。

門內終于有了動靜。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后，門吱呀一聲拉開一條縫。

一張猥瑣的男人臉探了出來，三角眼，酒糟鼻，不耐煩地上下打量著袁夢：“哪來的老乞婆？滾遠點！這里沒你要找的娃！”

袁夢不退反進，一步抵近門縫，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男人：“有還是沒有，老婆子我心里清楚。叫你主事的出來說話。或者，我現在就去巷子口，尋剛才那位趙捕頭問問，這同安鎮光天化日丟了娃兒，該找誰？”

她直接抬出了趙捕頭，既是試探，也是威脅。

她賭這黑牙婆的勾當，與那趙捕頭必有勾結，但也未必愿意為一個小崽子把事情鬧到明面上，驚動其他“官面上”的人。

那男人臉色變了一下，眼神閃爍，顯然被噎住了。

他惡狠狠地瞪了袁夢一眼，砰地一聲又把門關上，里面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袁夢站在門口，身形佝僂卻寸步不讓，袖中的手緊緊握著那根銅簪，手心全是冷汗。

她知道，第一回合的交鋒，她勉強沒落下風。

但真正的兇險，還在門后。

過了好一會兒，門再次打開。

這次開得大了些，露出了黑牙婆孫婆子那張涂著劣質胭脂的臉。

她臉上沒了之前在巷口的假笑，只有陰冷的審視和一絲不耐煩。

“老姐姐，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黑牙婆陰陽怪氣地開口，“怎么？找不到娃兒，就賴上老婆子我了？這同安鎮每天丟貓丟狗的多著呢，難道都算我頭上？”

袁夢心如明鏡，知道她在裝糊涂，也不點破，只是順著她的話，臉上擠出一點凄苦無奈：“孫婆婆說笑了，老婆子哪敢賴您。只是方才沖撞了婆婆，心里不安，想著這鎮上就婆婆您心善人面廣，這才厚著臉皮來求您幫忙打聽打聽。”她一邊說，一邊看似無意地抬了抬手，露出了緊緊攥在手里的那枚銅錢。

那枚沾著污水的、微不足道的銅錢。

黑牙婆的目光瞬間被那枚銅錢吸引了過去。

她的眼神極其銳利，在那銅錢上停留了一瞬，又猛地抬眼看袁夢的臉，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么。

袁夢適時地露出一個近乎諂媚又帶著絕望的苦笑，將銅錢往前遞了遞，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顫音：“婆婆……行行好……這點‘心意’……只求您……給指條明路……”

黑牙婆盯著那枚銅錢，又看看袁夢那副老邁窮酸、似乎只想找回孫子的可憐樣，眼底的審視慢慢被一種混雜著貪婪和鄙夷的神色取代。

她或許在懷疑這老乞婆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但一枚銅錢？

這老東西怕是窮瘋了，把所有家當都拿出來了吧？

就這點錢，也想贖人？簡直是笑話！

但……送上門的錢，不要白不要。而且，正好探探這老東西的底。

黑牙婆臉上重新堆起那虛假的笑容，干枯的手快如閃電般地伸出來，一把將那枚銅錢撈了過去，指尖甚至刻意在袁夢布滿老繭的手心上刮了一下。

“哎呀，老姐姐這是做什么，太客氣了。”她捏著那枚銅錢，仿佛那是什么金元寶，臉上笑開了花，眼神卻冰冷如毒蛇，“看你這么誠心，老婆子我倒也不好不管了。這樣吧，我幫你‘打聽打聽’。”

她將“打聽打聽”四個字咬得格外重。

“不過嘛……”她話鋒一轉，三角眼斜睨著袁夢，“這打聽消息，也是要費功夫、托人情的。老姐姐你也知道，這世道……不容易啊。”

她這是在探底，看這老乞婆還能掏出多少。

袁夢的心在滴血，那枚銅錢是她最后的試探和魚餌。

她臉上卻露出更加卑微焦急的神色，甚至帶上了哭腔：“婆婆……老婆子……老婆子就這點……實在是……求您發發慈悲……那娃兒還小……離了娘活不了啊……”她一邊說，一邊用空著的那只手徒勞地在身上摸索，仿佛想再找出點什么，卻一無所獲，只剩下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