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云看著那碗粥，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一旁的林母已經瘋了。

她那雙因哭泣而紅腫的眼睛里，瞬間爆發出餓狼般的綠光。

那不是貪婪，而是被饑餓逼到絕境的生物，對食物最原始的本能渴望。

“粥……肉粥……”

她聲音發顫，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了過去，若不是林青云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能當場跪倒在凌霜月腳下。

凌霜月嫌惡地后退半步，避開了林母伸來的、干枯如雞爪的手。

她眉梢一挑，視線越過幾乎失心瘋的婆婆，徑直落在林青云那張鐵青的臉上。

“怎么，林大秀才，”她語調平平，卻像鞭子一樣抽人，“這碗救命粥，莫非還燙了你的風骨？”

林青云的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

風骨？

他眼角的余光掃過地上那半袋散發著酸腐霉氣的糙米，又看看院外那被毒日頭曬得卷邊的枯葉，耳邊是母親壓抑不住的、帶著口水的吞咽聲。

他的風骨，在餓死的鄉親面前，在母親瀕臨崩潰的哀嚎中，在這一碗能活命的肉粥前，薄得像一層窗戶紙。

就在他內心天人交戰，屈辱與渴望反復撕扯之際，凌霜月卻忽然沒了耐心。

“嘖。”

她發出一聲輕嘖，像是嫌他墨跡，竟當著他的面，端著碗轉身就走。

“不吃拉倒，我這晚飯還沒著落呢。”

那濃郁的香氣隨著她的腳步，一點點遠去，仿佛要抽走這院子里最后一絲活氣。

林母眼里的光瞬間熄滅，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癱軟在兒子懷里，捶胸頓足地哭天搶地：“我的肉粥啊！我的命啊！”

林青云扶著母親，只覺得一股邪火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個女人！

“砰！”

他一拳砸在土墻上，粗糲的土石擦破指節，帶來一陣刺痛。

那疼痛，反而讓他翻涌的氣血瞬間冷靜了三分。

不對。

她不是在玩弄他。

這個前世蠢笨如豬的女人，如今的行為處處透著詭異。

她不是在戲耍，而是在示威。

她用一碗看得到卻吃不到的肉粥，在逼他，逼他認清現實，逼他低頭。

就在他心念電轉之際，那扇緊閉的廚房門，吱呀一聲，又開了。

凌霜月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手里拿著根剔牙的草棍，一副酒足飯飽的饜足模樣。

“吵什么吵，還讓不讓人清靜了？”

她剔著牙，含糊不清地朝院里喊，“林青云，進來。”

林青云一愣。

林母的哭聲也戛然而止，呆呆地看著廚房門口。

凌霜月沒再多言，轉身又進了那片昏暗之中，仿佛篤定他一定會跟來。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母子二人粗重的呼吸聲。

“青云，她……她叫你……”

林母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的期盼。

林青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他知道，這是鴻門宴，是那個女人精心為他布下的局。

他不僅要進去，更要弄清楚，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他深吸一口氣，安撫好母親，一步步走向那間破敗的廚房。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那被碾碎的驕傲上。

當他推開門，一股比方才濃郁十倍的飯菜香氣，混合著油脂的焦香與白米的清甜，如同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他的感官上。

他瞬間愣在原地。

借著從破窗漏進來的清冷月光，他看清了屋內的景象。

那張破舊的方桌上，根本沒有什么殘羹剩飯。

取而代之的，是一碗堆得冒尖的，白花花的，顆粒分明的——大米飯！

米飯旁，還擺著一盤切得厚薄均勻的肉脯。

那肉脯被烤得油光锃亮，邊緣帶著一絲焦脆，在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林青云的呼吸瞬間停滯，大腦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所有的念頭都被擠壓成一團，隨即轟然炸開！

這不是飯，這是亂世里的黃金，是能換來人命的籌碼！是足以顛覆他所有重生認知的天方夜譚！

就在他震驚得無以復加時，一個身影從灶臺后的陰影里慢悠悠地晃了出來。

凌霜月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那雙被肥肉擠成細縫的眼睛里，滿是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怎么，林大秀才，沒見過飯？”

林青云的嘴唇哆嗦著，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指著桌上的飯菜，一字一頓地問：“這些，是哪來的？！”

這個問題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問得太急，太蠢，暴露了他全部的震驚與失態。

果然，凌霜月笑了。

她非但沒有被問住，反而挺了挺胸，理直氣壯地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肚子。

“還能是哪來的？”

她拖長了調子，一臉“這還用問”的表情，“當然是我平時嘴饞，背著你們偷偷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私房貨啊！”

林青云的胸口劇烈起伏，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燒得他喉頭發腥。

但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將那口血咽了回去。

他知道，她這個荒唐到可笑的理由，根本不是解釋，而是赤裸裸的宣告——宣告她有恃無恐，宣告他林青云在她面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凌霜月，像是在炫耀一般，從墻角拿出一個半舊的水囊，“咕咚咕咚”地將清澈見底的水倒進碗里，那股清冽的甘甜氣瞬間彌漫開來。

這絕不是村里那口渾濁的井水！

看著林青云那副見了鬼似的表情，凌霜月心中舒爽到了極點。

她將那碗飯和那盤肉脯，往他面前重重一推，瓷碗與桌面碰撞，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那姿態，那神情，仿佛在說：便宜你了。

林青云的視線死死釘在那碗白米飯上，那蒸騰的熱氣，仿佛帶著魔力，將他所有的憤怒、懷疑、屈辱，都一點點融化，只剩下腹中那雷鳴般的饑餓。

凌霜月欣賞夠了他臉上青白交加的精彩表情，這才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

她指了指桌上的飯菜，又指了指門外沉沉的夜色，聲音里帶著一絲殘忍的笑意。

“想活命，想讓你娘活命，就吃了它。”

她頓了頓，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幾分，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或者，你也可以繼續抱著你那可笑的風骨和偉大的抱負，出門去啃樹皮，看看能不能啃出一條青云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