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觀如坐在窗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輪椅扶手。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可她卻絲毫沒有留意這夜色的靜謐。

老賴鬼消失前的眼神，又一次在她腦海里清晰浮現(xiàn)。

那眼神里有悔恨，有不甘，還有一絲解脫，像一根細(xì)針，反復(fù)扎著她的心臟。

刺穿他身體的瞬間，黑色邪氣蒸騰的畫面，修士們倒在血泊里的模樣，交替在她眼前回放。

她甚至能清晰記得，老賴鬼最后看著她時，嘴角那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弧度，是在嘲笑她，還是在感謝她給了他一個痛快？

“觀如，該喝藥了?！鼻屣L(fēng)觀的小道童端著藥碗走進來，小心翼翼地把碗遞到她面前，“胡道長說這藥能幫你穩(wěn)固靈力，你這幾天都沒好好喝?！?

何觀如回過神，接過藥碗?？酀乃幹^喉嚨，卻壓不住心口的悶痛。她勉強笑了笑：“謝謝，我知道了?！?

小道童看著她眼底的青黑，欲言又止：“觀如姐，你這幾天都沒睡好嗎？夜里總聽見你房間有動靜，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事，就是有點認(rèn)床。”何觀如把空碗遞回去，避開小道童的目光，“你先出去吧，我想再坐會兒?！?

等小道童離開，房間又恢復(fù)了寂靜。何觀如轉(zhuǎn)動輪椅，看向桌上的銅鏡。鏡中的女子面色憔悴，眼底滿是疲憊，曾經(jīng)明亮的眼睛再也沒有從前的鮮活。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指尖傳來的涼意讓她清醒了幾分。

她明明親手解決了為禍一方的老賴鬼，救了剩下的修士，可為什么心里沒有半分輕松，反而越來越沉？

她想起從前在村里的時候，老賴鬼還不是現(xiàn)在這副模樣。

那時候他雖然總愛偷雞摸狗，愛占小便宜，可從來沒傷過人。

可現(xiàn)在，那個有點無賴卻不壞的老賴鬼，變成了雙手沾滿鮮血的邪祟。是她親手用滅魂符結(jié)束了他的性命，可每當(dāng)閉上眼睛，她總覺得自己殺的不是邪祟，而是曾經(jīng)那個老頑童的老賴鬼。

“唉?！焙斡^如輕輕嘆了口氣，轉(zhuǎn)動輪椅來到床邊。她躺下后，卻怎么也睡不著，腦海里全是破廟里的畫面。直到后半夜，她實在受不了，決定去院子里透透氣。

清風(fēng)觀的夜晚很安靜，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聲音。何觀如推著輪椅在院子里慢慢走，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心里稍微平靜了一些?？删驮谶@時，她突然瞥見院子中央的槐樹下站著一個人影。

那人穿著一身白衣，長發(fā)披散在肩上，背對著她站在月光下。夜里的風(fēng)很大，吹動著他的衣角，遠遠看去，像極了傳說中的白衣鬼魂。

何觀如的心猛地一緊，下意識地停下了輪椅。她最近本就因為老賴鬼的事心神不寧，突然看到這么一個詭異的身影，嚇得差點叫出聲來。她握緊了輪椅扶手，指尖微微發(fā)抖，腦子里飛快地想著應(yīng)對之策

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邪祟，敢闖到清風(fēng)觀來？

“誰在那里？”何觀如強裝鎮(zhèn)定，朝著那人影喊道。

那人影緩緩轉(zhuǎn)過身，月光照亮了他的臉。何觀如這才看清。

是tm胡老道。

胡老道臉上帶著一絲笑意，手里還拿著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扇著。他身上的白衣在月光下格外顯眼，頭發(fā)用一根木簪挽著，看起來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

可在這半夜的院子里，這身打扮配上他慢悠悠的神態(tài)，不僅沒讓人覺得親切，反而更添了幾分詭異。

“觀如，你怎么半夜起來了？”胡老道朝著她走過來，蒲扇還在輕輕扇著，“是不是睡不著？”

何觀如這才松了口氣，剛才嚇得差點把心都跳出來了。她看著胡老道身上的白衣，忍不住吐槽：“師父，您大半夜的穿一身白衣服站在院子里，還背對著我，差點把我嚇?biāo)?。我還以為是哪個邪祟闖進來了?！?

胡老道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著說：“這衣服是前兩天山下的居士送的，說是用天山的蠶絲做的，穿著涼快。我今天剛換上，想著夜里涼快，出來透透氣，沒想到嚇到你了。”

何觀如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師父，您下次要出來透氣，能不能換身正常點的衣服？或者至少發(fā)出點聲音，別跟個木頭似的站在那兒，怪嚇人的?！?

“下次注意?！焙系佬χ谒磉叺氖噬献?，“看你這幾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還在想老賴鬼的事？”

何觀如聽到“老賴鬼”三個字，臉上的表情瞬間黯淡下來。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聲音有些沙?。骸班?，總想起他以前的樣子。我明明知道他現(xiàn)在是邪祟，殺了他是應(yīng)該的，可我就是……”

“就是心里不好受，對不對？”胡老道接過她的話，語氣變得嚴(yán)肅起來，“觀如，你要明白，你殺的不是從前那個老賴鬼，而是被邪氣吞噬、雙手沾滿鮮血的邪祟。如果當(dāng)時你不殺他，還會有更多無辜的人喪命。你做得沒錯?！?

“我知道我做得沒錯。”何觀如抬起頭，眼里滿是迷茫，“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起他以前的樣子。他曾經(jīng)也幫過我，幫過村里的人，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是我當(dāng)初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他被邪氣侵蝕，才讓他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嗎？”

胡老道輕輕搖了搖頭，拿起蒲扇扇了扇：“邪祟入體，非一朝一夕之事。老賴鬼本就心性不定，又常年接觸陰邪之物，被邪氣侵蝕是早晚的事。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把所有責(zé)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何觀如沉默了，她知道胡老道說得有道理，可心里的坎卻怎么也過不去。

“師父，您說人為什么會變成邪祟呢？”何觀如聲音哽咽，“明明以前那么好的一個人，怎么會變得那么殘忍，那么嗜血？”

胡老道嘆了口氣，眼神變得悠遠：“人心是最復(fù)雜的東西。有的人，為了一點利益就可以不擇手段；有的人，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就會變得瘋狂。老賴鬼一開始或許只是想保護自己，可后來，他被邪氣吞噬了心智，被權(quán)力和力量迷惑了雙眼，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觀如，你要記住，我們修道之人，不僅要斬妖除魔，更要守住自己的本心。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不能被外界的誘惑所迷惑，不能被仇恨所左右。否則，我們和那些邪祟，又有什么區(qū)別？”

何觀如看著胡老道，點了點頭：“師父，我知道了。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我明白?！焙系佬α诵?，“誰都會有迷茫的時候，重要的是要盡快走出來。你這幾天好好休息，別想太多。等你調(diào)整好了狀態(tài)，我們再一起研究你體內(nèi)的那股力量?！?

提到體內(nèi)的力量，何觀如想起了破廟里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神邸。她看著胡老道，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師父，您知道我體內(nèi)那股力量是什么嗎？破廟里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神邸，她說她一直在我身體里?！?

胡老道聽到這話，眼神微微一凝，手里的蒲扇也停了下來。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關(guān)于你體內(nèi)的力量，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過記載，說有些人體內(nèi)會住著上古神邸的殘魂，當(dāng)宿主遇到危險，或者心境達到某種境界時，神邸的力量就會覺醒?！?

“上古神邸的殘魂？”何觀如愣住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體內(nèi)竟然住著神邸的殘魂，“那她為什么會在我身體里？她會不會對我有什么影響？”

“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影響?！焙系罁u了搖頭，“神邸的殘魂寄宿在你體內(nèi)，說明你和她有緣分。她不僅不會傷害你，還會在你遇到危險時保護你。就像這次破廟里，若不是她的力量覺醒，你恐怕很難打敗老賴鬼?！?

何觀如點了點頭，心里稍微踏實了一些。她想起神邸對她說的話，想起那股溫暖而強大的力量，突然覺得，或許這股力量，不僅僅是為了保護自己，更是為了讓她有能力保護更多無辜的人。

“師父，謝謝您?！焙斡^如看著胡老道，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跟您聊了這么多，我心里舒服多了。”

胡老道笑了笑，拿起蒲扇繼續(xù)扇著：“傻孩子，跟我客氣啥。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別再胡思亂想了?！?

“嗯。”何觀如點了點頭，轉(zhuǎn)動輪椅準(zhǔn)備回房間。她剛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么，回頭看著胡老道：“師父，您下次半夜出來，記得換身衣服，別再穿白的了，真的很嚇人?！?

胡老道哈哈笑了起來：“好，好，下次我一定換身黑的，保證不嚇你?！?

何觀如也笑了，轉(zhuǎn)著輪椅慢慢回了房間。這一次，她的腳步不再沉重，心里的陰霾也散去了不少。

回到房間后，何觀如躺在床上，很快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