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里的山路，咱們光靠兩條腿走完勘測，至少得花上兩天。”

宋綿綿撇了撇嘴，嘟囔道。

“行唄，反正明天也逃不掉，還得陪你在這荒山野嶺當一整天的搬磚工，翻土挖渠，累得像頭驢。”

話雖如此，她說話時眼角眉梢卻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黎安瞥了她一眼，撐開傘，腳步微動，往她那邊斜了斜傘面。

“回頭給你在功勞本上記一筆，工錢、獎賞，一樣不會少。”

宋綿綿聽了，擺了擺手，笑得愈發燦爛。

“那就不必了，大人您可別拿功勞本唬我。等這水渠真修成了，灌溉良田，我也不貪心，分我十畝好地就行，水土肥的，種點菜、栽點果樹，日子就踏實了。”

黎安看著她，眸光微動，眼中掠過一絲趣味。

他邁開步子，默默跟了上去。

走了幾步，他忽然開口。

“宋姑娘這么急著下山，是怕和男子獨處山路，惹出什么閑話來？這點你倒不必憂心，若有人嚼舌根，我給你作證就是了。咱們清清白白，只談公事，毫無私情。”

宋綿綿腳步一頓，猛地轉過身來，滿臉的不服氣。

“黎大人也太瞧不起人了吧？你說我像是那種整天計較風言風語、畏首畏尾的姑娘嗎？”

黎安聞言，微微一怔，隨即上下打量她一眼。

她穿著粗布裙裳，褲腳還沾著泥點，頭上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著。

臉上卻毫無怯色，目光坦蕩，眉宇間盡是爽利之氣。

他沉默片刻，慢悠悠地搖了搖頭。

“好像……真不像。”

她立馬站住，叉起腰，一臉認真地說道。

“什么叫‘好像’？我宋綿綿做人做事，行得正，站得直，從不靠討好別人來活著。我覺得，女人和男人沒什么不同。我們能讀書識字，明辨是非，懂道理，有智慧；我們也能開鋪子、做買賣，靠自己的本事賺大錢；還能撐起一家老小的生計，甚至改變命運。”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更堅定，語氣中透著鋒芒。

“不只是這些。女人還能力挽狂瀾，能上戰場殺敵立功，能在刀光劍影里活下來；也能像黎大人一樣，挺身而出，為老百姓說話，為百姓出力辦事。說白了，女子一點都不比男人差，差的只是世道給的機會！憑什么生來是女，就要低頭？我就偏不信這個邪！”

黎安眼眸微動。

眼前這個姑娘，臉頰肉嘟嘟的，卻透著一股倔強的勁兒。

她不像那些大家閨秀，行事拘謹溫吞，一舉一動都怕失了體統；

也不像村里普通姑娘那樣畏畏縮縮，低著頭不敢看人。

她站在那兒，像一棵倔強的小樹，哪怕風吹雨打，也絕不彎腰。

“那你剛才……”

黎安遲疑著開口。

“非要我們走在前面？你還說不怕生死，女子不輸男，可剛才分明是怕得不行。”

“因為怕死！”

宋綿綿突然垮了肩膀。

她撇了撇嘴，一臉坦誠。

“這山上黑燈瞎火的，四下里連個光都沒有，樹影搖來晃去，風吹草動都嚇人。要是突然從林子里跳出只老虎，或者黑熊，撲上來咬人，你們會武功，一個縱身就能跳上樹，飛檐走壁，眨眼就沒了影兒。”

“我呢？我雖然胖，但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快。到時候，你們全跑了，只剩我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嶺，不就成野獸晚餐了？這誰受得了？”

“我可不干這種虧本買賣！命只有一條，我還想多活幾年，多賺點銀子，多看看這世道呢！”

黎安一聽，先是一愣，接著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前一秒還在義正詞嚴地宣揚女子當自強。

下一秒就坦坦蕩蕩地承認怕死，說得毫不遮掩。

她不怕丟臉，也不裝模作樣，真實得讓人沒法討厭。

“你啊。”

他抬起手，原本是想敲一下她那顆裝滿怪念頭的腦袋。

可手快碰到她發絲時，忽然覺得這一敲顯得太過親昵，心中猛地一緊，急忙一轉手腕，順勢輕輕拂過她的發梢。

“有片葉子落你頭上了。”

他低聲解釋，聲音略有些不自然。

“謝謝啊。”

宋綿綿抬起手，隨意地捋了把頭發。

確認沒有異物后，便繼續邁開步子，輕快地往前走。

嘴里還嘀咕著。

“山上凈是些樹枝亂晃，下次得戴個頭巾。”

她沒回頭，自然也沒看見黎安耳根悄悄泛了紅。

她更沒注意到，黎安在她走后，默默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指尖看了好一會兒。

“宋姑娘。”

黎安忽然開口。

“怎么？”

“沒事。天快黑了，咱們趕緊走吧。”

黎安輕聲說道，語氣平和。

他微微垂眸，將方才紛亂的思緒收攏，深吸一口氣，跟上了前方的腳步。

凱津、小瑋和阿奇三人收拾好工具和雜物，對視一眼，臉上都帶著幾分驚訝與不解。

他們默默地跟在隊伍后頭，誰也沒敢多說一句話。

一行人沿著山道緩緩下山。

路上，黎安與宋綿綿并肩而行，兩人又商量了兩個施工的細節。

一個是關于水渠拐角處的坡度問題，另一個則是明日是否需要多調幾個工人來加快進度。

此時，太陽已經快落山。

回到馬車旁，宋綿綿只覺得腳底板又酸又疼，恨不得立刻坐下歇息。

她顧不上什么禮節規矩，吭哧吭哧地咬著牙，艱難地爬上了車。

落在后面的黎安見狀，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堂堂朝廷特使，京上城人人敬重的康國公世子，何時曾被人如此忽視過？

可現在，看著她毫無顧忌地揉著小腿，他心里那點不悅，竟一絲也聚不起來。

反而覺得，這種隨性自然的做派，才最像她自己。

“大人還不上來？”

宋綿綿察覺到身后沒動靜，探出腦袋。

黎安輕輕搖了搖頭，轉身一撩衣擺，抬腳登上馬車。

馬車很快駛上了寬敞的大路。

宋綿綿靠在車廂一側，眼皮越來越沉，終于打起盹來。

她夢見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外皮金黃的烤鴨冒著熱氣，油光閃閃；

鍋里紅油翻騰，辣椒與花椒的香氣直沖鼻腔；

還有那盤堆得高高的大份辣子雞，紅艷艷的一片，香得嗆人。

“宋姑娘？”

迷迷糊糊中，有人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