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盯著電腦屏幕上閃爍的光標，指尖在鍵盤上懸了許久，終究還是重重砸在桌面上。辦公室的百葉窗拉得密不透風，只有桌角的臺歷透著點鮮活氣——那是安安在沙灘上畫的歪扭太陽，被蘇晚掃描成了背景圖。手機在這時突然震動，合作方的名字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腹發麻。
“陳經理，關于原材料供應的補充協議，我們老板希望增加三個百分點的浮動條款。”電話那頭的聲音裹著電流聲，像根細針反復刺著耳膜。陳默抓起桌角的項目預算表，指腹按在“成本控制紅線”那行加粗字體上，紙頁邊緣被汗水浸出波浪形的褶皺。
推開會議室門時，團隊成員們的臉都藏在文件后面。策劃組的小林把馬克杯往桌上一墩，咖啡漬在報表上洇出片褐色的云：“供應商臨時加價，我們前期的設計方案全得推翻。”運營組的張姐推了推眼鏡，鏡架在鼻梁上壓出兩道紅痕：“上周剛跟工廠敲定的工期，現在要他們加急趕工，至少得加兩成費用。”
陳默把補充協議復印件往長桌上一鋪，紙張碰撞的脆響驚得空調出風口都顫了顫。“我去跟合作方談，”他伸手扯了扯領帶，喉頭滾動著沒說出口的話，“設計組先拿出備選方案，運營組重新核算工期成本，明早九點我們碰新方案。”
窗外的天色暗得像塊浸透墨汁的絨布時，陳默才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走出辦公樓。晚風卷著梧桐葉撲在臉上，他摸出手機想給蘇晚打個電話，卻在撥號界面停住了——相冊里剛彈出新照片，安安正舉著貝殼往爺爺嘴里塞，海風吹得小家伙的劉海根根豎起，像株倔強的小草。
“爸爸什么時候回來？”視頻接通時，蘇晚正舉著手機在沙灘上轉圈。鏡頭里晃過金燦燦的沙粒，混著安安含混不清的咿呀聲。陳默靠在路燈桿上，聽著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突然發現自己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
“項目有點小變動，”他蹲下身系緊松開的鞋帶，聲音盡量放得平穩，“安安今天玩什么了？”蘇晚把鏡頭對準沙灘上的沙堡，爺爺正牽著安安往堡頂插貝殼，小家伙的涼鞋里灌滿沙子，每走一步都發出咯吱聲。“他剛才追一只寄居蟹，跑出去老遠呢。”蘇晚的聲音突然低下來，“你別太累，我讓爸明天跟你通個電話，他年輕時在工地管過材料。”
掛了電話，陳默在便利店買了份冷掉的便當。坐在路邊花壇啃飯團時，手機突然亮起——是蘇晚發來的語音，背景里有海浪聲，還有爺爺慢悠悠的聲音：“跟合作方談條件，得像趕海時盯礁石縫，他們急著出手的貨，咱們偏要等退潮。”
第二天清晨的談判室里，陳默把重新核算的成本報表推到對方面前。陽光透過百葉窗在紙上切出明暗交錯的條紋，像退潮時的灘涂。“按照你們提出的浮動條款，”他指尖點在“不可抗力”那欄，“我們需要增加三個月的緩沖期。”合作方代表剛要反駁，他又補充道，“上周你們送來的樣品檢測報告，有三項指標接近臨界值，重新送檢需要時間。”
對方的鋼筆在桌面上轉了三圈，最終停在補充協議的簽字欄。陳默走出寫字樓時，陽光正好落在肩頭，他突然想起安安在沙灘上踩影子的模樣，自己此刻的腳步，竟也帶著幾分孩童般的輕快。
回到辦公室，卻撞見小林和張姐在茶水間爭執。馬克杯摔在地上的脆響，驚得打印機都卡了殼。“設計稿改了八遍，運營組每次都臨時提需求！”小林的聲音帶著哭腔，T恤袖口還沾著咖啡漬，“昨天通宵做的方案，今天說推翻就推翻？”張姐背對著門口，肩膀微微發抖：“工廠那邊催得緊，總不能讓客戶等吧？”
陳默默默收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突然想起蘇晚發來的視頻——安安把爺爺堆的沙堡踩塌了，卻拉著小伙伴一起重建，小手往沙堆里埋貝殼時，連鼻尖都沾著沙粒。“今晚加完班，我請大家去吃海鮮排檔。”他把創可貼遞給小林，“就當是項目重啟的慶功宴。”
排檔的塑料棚里飄著蒜蓉粉絲的香氣，陳默給每個人倒上冰啤酒。張姐突然紅了眼眶：“其實我女兒也跟安安差不多大，昨天視頻時，她舉著畫的全家福問我什么時候回家。”小林撓著頭笑：“我上周跟女朋友吵架，就因為總讓她等我下班。”
陳默舉起杯子，啤酒沫沾在嘴角：“我知道大家最近都熬得辛苦。但就像建沙堡，總得有人堆沙子，有人搬貝殼，少了誰都不行。”晚風從棚頂的破洞鉆進來，帶著遠處夜市的喧囂，他掏出手機點開照片：“這是我兒子在海邊堆的城堡，歪歪扭扭的，卻比任何工程圖紙都讓我覺得踏實。”
項目重新啟動那天，陳默收到個快遞包裹。拆開層層氣泡膜，里面是只裝著沙粒的玻璃瓶，瓶身上貼著張便簽，是蘇晚娟秀的字跡：“安安說，爸爸的項目就像堆沙堡，要慢慢堆才結實。”他把瓶子放在辦公桌最顯眼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在文件上投下片細碎的光斑，像極了沙灘上閃爍的貝殼。
深夜加班時，陳默總會對著玻璃瓶發會兒呆。他想起爺爺說過，潮漲潮落自有規律，急著趕海的人，反而撿不到最肥美的貝殼。就像此刻，團隊成員們的鍵盤聲此起彼伏，設計稿上的線條越來越流暢，運營表上的工期日漸清晰，那些曾經橫亙在眼前的難題，正像退潮后的礁石，慢慢顯露出可以落腳的紋路。
手機在凌晨兩點震動，蘇晚發來張安安熟睡的照片。小家伙懷里抱著那只從海邊撿來的貝殼，嘴角還掛著淺淺的笑意。陳默編輯信息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泛起魚肚白，他寫道：“等爸爸把項目這座‘沙堡’建好，就帶你去看真正的日出。”發送鍵按下的瞬間，遠處傳來第一班公交車的報站聲，像句溫柔的承諾，在寂靜的城市里緩緩鋪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