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天，過渡帶開始出現褶皺。

不是平滑的流動，而是像被風揉過的紙，在現實與意識域之間疊出細密的紋路。陳硯在早市看見賣豆腐的阿婆掀開竹筐時，過渡帶的褶皺恰好漫過筐沿——現實中嫩白的豆腐塊，在意識域的褶皺里化作半透明的云，阿婆用刀劃開的瞬間，兩個世界的豆腐同時滲出帶著豆香的水，一滴落在竹筐里，一滴融進光的褶皺，竟在空氣里撞出細小的水霧。

女兒病房窗外的梧桐樹落了葉。過渡帶的褶皺纏上枯枝時，意識域里突然展開層層疊疊的綠，像把去年的夏天折成了標本。風吹過現實的枝頭，枯葉簌簌往下掉，意識域里的綠葉卻紛紛揚揚地飄，兩種顏色的碎片在褶皺里纏繞，落在女兒伸出的手心里——一片是脆的，一片是軟的，像同時握住了兩個季節。

社區食堂的蒸籠揭開時，白汽裹著過渡帶的褶皺漫出來。打飯的獨居老人剛說“想喝碗小米粥”，意識域的褶皺里就浮起母親的圍裙，圍裙口袋里露出半袋陳年小米。老人舀粥的勺子穿過褶皺，現實的瓷勺與意識域里母親的木勺在半空相碰，粥香突然濃得嗆人，他低頭時，看見碗里的小米粒正在光的褶皺里慢慢綻開，和記憶里的形狀分毫不差。

修鞋攤的老師傅在釘鞋跟時，錘子落下的瞬間，過渡帶的褶皺漫過他的工具箱。意識域里立刻浮現出二十年前的畫面：年輕的他蹲在路燈下，給晚歸的護士補鞋，女孩遞來的熱豆漿在褶皺里晃出熱氣，竟真的在現實中凝成一滴水珠，落在他手背上。老師傅忽然笑了，手里的錘子慢下來，鞋跟敲打的節奏，和記憶里女孩說“謝謝”的聲調重合在一起。

陳硯帶女兒去公園喂鴿子。過渡帶的褶皺繞著鴿群旋轉，意識域里突然鋪開童年的廣場，無數只白鴿銜著光的碎片飛過，翅膀掃過現實中女兒的發梢。有只瘸腿的老鴿子落在她掌心啄食，意識域里立刻有只健康的白鴿與它重疊，兩個影子在褶皺里融成一團，女兒摸著鴿子的羽毛，同時感受到現實的溫度和意識域的輕盈。

醫院走廊的自動門開合時，過渡帶的褶皺隨著氣流起伏。穿病號服的大爺對著空氣說“老婆子，該吃藥了”，褶皺里便浮起個戴老花鏡的虛影，正踮腳夠藥箱頂層的瓶子。現實中大爺顫抖的手剛拿到藥盒，意識域里的虛影就幫他擰開了瓶蓋，兩種力道在褶皺里相抵，藥片穩穩落在他掌心，像被兩只手同時托住。

“這哪是邊界啊。”老者在藥房窗口看著過渡帶的褶皺漫過藥架，每種藥片在意識域里都化作對應的花，“這是把日子折起來，好讓該重逢的總能遇見。”

女兒的病房里，過渡帶的褶皺爬上床頭柜的繪本。意識域里的朵朵正指著虛擬繪本念故事，現實中的女兒跟著讀，兩個聲音在褶皺里撞出回聲，像隔著山谷對唱。當讀到“月亮掉進水里”時，意識域的褶皺突然垂下一縷光，現實中水杯里的月影真的晃了晃，漾出的漣漪里，兩個女孩的笑臉重疊在一起。

深夜的急診室，過渡帶的褶皺纏著搶救室的門。家屬在外頭攥著病危通知書發抖，褶皺里突然涌出無數只手——有逝者年輕時的手，有嬰兒剛學會抓握的手，有無數個曾在這里被挽救過的手，它們穿過褶皺，輕輕覆在家屬的手背上。監護儀的滴答聲里，現實的冰涼與意識域的暖意交織，像有支無形的隊伍，在褶皺里排著隊，把勇氣傳下去。

陳硯在走廊盡頭接電話時，過渡帶的褶皺漫過他的手機。屏幕上妻子的照片突然在褶皺里動起來，笑著說“記得給女兒帶草莓”。他摸了摸口袋，早上出門時果然裝了盒草莓，指尖穿過褶皺，碰到意識域里妻子遞來的紙巾，現實中，口袋里的濕紙巾真的露出了一角。

風卷著落葉掠過窗沿，過渡帶的褶皺在玻璃上投下流動的光斑。陳硯看著女兒把草莓切成小塊，一半放進嘴里，一半舉到褶皺前——意識域里的朵朵立刻張開嘴，兩個女孩的咀嚼聲在病房里重疊，甜膩的果香漫過所有褶皺，讓兩個世界的空氣都變得柔軟。

他忽然明白，所謂邊界，從來不是為了分隔。就像這些層層疊疊的褶皺，是讓記憶有處可藏，讓牽掛有處可去，讓每個孤獨的瞬間，都能在某個折疊的角落里，找到重疊的溫度。

就像此刻，女兒和意識域里的朵朵同時伸出手，在過渡帶的褶皺里擊了個掌。現實中沒有聲音，卻有股暖意從陳硯心底漫上來，比任何聲音都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