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殘冬的最后一絲冷意浸在檐角的冰棱里，待驚蟄的第一聲雷響過，那冰棱便簌簌地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碎的水花。蘇蕓蕓坐在窗邊翻書，指尖劃過泛黃的書頁，停在“桃始華，倉庚鳴”那句上。

窗外的海棠抽了新綠，嫩得能掐出水來。她記得上一世的這個時候，自己也是這樣坐著，看庶妹蘇清婉捧著新制的點心進來，鬢邊別著朵剛摘的紅梅，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那時她只當妹妹是真心親近，未曾想過，三個月后的青華山崖邊，正是這雙手，將自己推了下去。

“姐姐在看書？”

熟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蘇蕓蕓握著書卷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她緩緩轉過身，看見蘇清婉端著個描金漆盤走進來，盤子里是兩碟精致的水晶糕，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鬢邊那支素銀簪子。

這一世，她重生在了驚蟄這天。距離青華山踏青，還有整整三個月。

“剛看了會兒《月令》，”蘇蕓蕓的聲音很穩(wěn)，聽不出半分異樣，“清婉今日怎么得空過來了？”

蘇清婉將點心放在桌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盤沿，輕聲道：“想著姐姐昨日淋了雨，廚房燉了冰糖雪梨，我端來給姐姐潤潤喉。”她的目光落在蘇蕓蕓手邊的書卷上，帶著幾分羨慕，“姐姐真好，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看書。不像我，連《女誡》都背不全。”

蘇蕓蕓看著她低垂的眼睫，心中五味雜陳。上一世她總覺得蘇清婉怯懦寡言，是侯府里最不起眼的存在，可如今想來，那些看似溫順的眼神里，藏著多少她未曾讀懂的情緒？

就在這時，一個突兀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鉆進她的腦海，冷硬得像塊冰：【宿主請注意，維持人設，不可顯露對蘇蕓蕓的羨慕。當前劇情節(jié)點：維持“愚鈍庶妹”形象，降低蘇蕓蕓戒心。】

蘇蕓蕓渾身一震，手中的書卷“啪”地掉在地上。

那聲音……是從哪里來的？

她驚愕地看向蘇清婉，只見妹妹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端著湯碗的手微微發(fā)抖，像是被什么東西刺痛了一般。“姐姐怎么了？”蘇清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是不是嚇到了？”

【警告！宿主情緒波動異常！立刻恢復平靜！】

腦海中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尖銳了些。蘇蕓蕓清楚地看見，蘇清婉的肩膀猛地一顫，眼眶倏地紅了，卻硬生生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這不是幻覺。

那個聲音，分明與蘇清婉的意識綁在一起。而蘇清婉的反應，更像是在承受某種無形的折磨。

蘇蕓蕓彎腰撿起書卷，指尖的顫抖卻怎么也止不住。她想起上一世墜崖前的畫面——青華山的風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蘇清婉站在她身后，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掙扎，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用力推了她一把。

那時她只當是庶妹覬覦太子妃之位，才痛下殺手。可如今……

“清婉，”蘇蕓蕓的聲音有些干澀，“你方才……是不是不舒服？”

蘇清婉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低下頭去，搖了搖：“沒有，許是屋里有些熱。”她伸手想去端湯碗，手指卻僵在半空，像是被無形的線捆住了。

【宿主不可與蘇蕓蕓深談！立刻轉移話題，提及三日后的賞花宴，為后續(xù)劇情鋪墊！】

冰冷的機械音在腦海中炸開，蘇蕓蕓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而蘇清婉的臉色已經(jīng)白如紙，嘴唇囁嚅著，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姐姐，三日后的賞花宴……你會去吧？”

她說完這句話，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扶著桌沿才勉強站穩(wěn)，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蘇蕓蕓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三日后的賞花宴。上一世她確實去了，宴上有人故意打翻酒盞，弄臟了她的衣袍，讓她在眾人面前出了丑。那時她只當是哪個貴女的無心之失，現(xiàn)在想來，恐怕也是這所謂的“劇情”在作祟。

“還沒想好，”蘇蕓蕓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蘇清婉的反應，“母親說我前些日子風寒剛好，讓我少去人多的地方。”

【劇情偏離！宿主應勸說蘇蕓蕓前往賞花宴！否則將觸發(fā)一級電擊懲罰！】

系統(tǒng)的警告聲剛落，蘇清婉便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青紫，像是有電流穿過身體。她死死咬著下唇，鮮血順著唇角滲出來，卻依舊搖著頭，對蘇蕓蕓道：“姐姐不去也好……人多嘈雜，仔細累著。”

【宿主抗命！啟動懲罰！】

“唔！”蘇清婉疼得彎下腰，雙手緊緊抓著桌布，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卻不是因為疼，而是對著蘇蕓蕓，一遍遍地搖頭：“不是我……姐姐，真的不是我……”

蘇蕓蕓再也坐不住了，快步上前扶住她，只覺得她的身體燙得驚人。“清婉！”她聲音發(fā)顫，“你怎么了？我去叫太醫(yī)！”

“別……”蘇清婉抓住她的衣袖，力氣大得驚人，“姐姐，聽我說……”她的目光里充滿了恐懼和急切，“我們……我們都活在一本書里……你是侯府嫡女，我是庶妹，我們都是……都是炮灰……”

【檢測到機密泄露！強制切斷宿主語言功能！】

蘇清婉的話戛然而止，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頸。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絕望地看著蘇蕓蕓，像是有無數(shù)的話想說，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蘇蕓蕓如遭雷擊，愣在原地。

活在一本書里？炮灰？

她猛地想起上一世自己死后的那些片段——靈魂漂浮在空中，看著侯府上下為了保住與太子的婚約，將蘇清婉記為嫡女，送入東宮；看著蘇清婉在東宮步步維艱，被一個叫林月娥的女子處處針對；看著林月娥從一個不起眼的庶女，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與登基后的太子蕭景淵譜寫所謂的“曠世愛情”；最后，看著蘇清婉被誣陷謀反，一杯毒酒了結了性命。

那時她只當是蘇清婉咎由自取，可現(xiàn)在想來，那些情節(jié)轉折，那些恰到好處的“意外”，那些無法解釋的巧合……竟真的像一本被編排好的小說。

而她和蘇清婉，不過是用來襯托主角、推動劇情的墊腳石。

她的死，是為了讓蘇清婉順利取代她成為太子妃，為林月娥的出場鋪路。蘇清婉的死，是為了讓林月娥徹底掃清障礙，坐穩(wěn)后位。

“那些……是真的？”蘇蕓蕓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上一世……你推我下懸崖，是因為那個東西？”

蘇清婉無法說話，只能拼命點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蘇蕓蕓的手背上，滾燙得灼人。她抬起手，顫抖著指向自己的太陽穴，又指向蘇蕓蕓，然后做了個“八”的手勢，最后指向懸崖的方向，眼中滿是痛苦和愧疚。

蘇蕓蕓瞬間明白了。

八次。她上一世曾有過八次“意外”——落水、被馬驚、誤食毒物……每次都被蘇清婉“恰巧”救下。那時她只當是妹妹心善，現(xiàn)在才知道，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蘇清婉在系統(tǒng)的控制下，一次次用自己的方式試圖偏離劇情，救她性命。

直到最后一次，她沒能成功。

“對不起……”蘇蕓蕓的聲音哽咽了。上一世的恨意和怨懟，在這一刻轟然崩塌，只剩下無盡的愧疚和心疼。她錯怪了這個妹妹，錯把她的掙扎當成了惡毒，錯把她的守護當成了別有用心。

蘇清婉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釋然，隨即身體一軟，徹底暈了過去。腦海中的機械音也隨之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蘇蕓蕓抱著她滾燙的身體，淚水終于決堤。窗外的海棠新綠依舊，可她知道，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她重生了，還知道了這個驚天的秘密。

那個所謂的系統(tǒng)，那本該死的小說，那注定好的炮灰命運……她不會再讓它得逞。

“清婉，”蘇蕓蕓輕輕擦掉妹妹臉上的淚痕，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這一世，姐姐護你。我們一起，把這命局，改了。”

驚蟄的雨不知何時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打在窗欞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像是某種預兆，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也預示著兩個命運多舛的女子，即將聯(lián)手掀起的驚濤駭浪。

太子的婚約，皇后的寶座，旁人的劇情……從現(xiàn)在起，該由她們自己說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