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問道一行人互相攙扶，終于見到了城門。
接近城門時，陳問道向城內望去，城門內的景象陡然開闊，青石板路蜿蜒向前，“布莊““酒肆“的墨跡被風雨沖刷得斑駁。
空氣中飄著熟肉的香氣，混著藥鋪里的苦澀和鐵匠鋪的硫磺味，倒比城外的血腥氣味好聞的多。
守城的兵卒挎著腰刀來回踱步，甲胄上的銅釘在日頭下閃著冷光。
幾個挑著菜擔的農戶正和門卒討價還價，竹筐里的蘿卜沾著新鮮泥土，倒讓這滿城的肅殺添了幾分煙火氣。
“這就是望北城了。“
林安喘著氣直起身，斷矛在地上戳出個淺坑。
“別看城不大，靠著黑風口的商道，倒比南邊那幾座廢城熱鬧。“
王二往城墻根啐了口唾沫，身上的傷口讓他說話都直抽氣：
“熱鬧個屁，去年來的時候，城門口還能看見耍猴的，現在連個賣糖人的都沒了。“
話音未落，街角酒旗突然晃動，一個穿月白長衫的少年跌跌撞撞跑過來，袖口沾著墨漬，發髻歪在一邊，倒像是剛從書齋里逃出來的。
他看見林安身上的血污，臉“唰“地白了，手里的書卷“啪“掉在地上：“林哥！你們這是遇上啥了？“
“別咋咋呼呼的。“
林安抬腳踢了踢他的小腿，“先找個醫館，再晚徐楓的肋骨都要自己長歪了。“
少年這才醒過神，慌忙撿起書卷往懷里塞，轉身就往巷子里鉆：
“快跟我來！張神醫的藥鋪就在前面，他最會治外傷——“
穿過兩條巷子，果然看見“濟世堂“的匾額懸在門楣上，黑底金字被雨水泡得發烏。
藥鋪里飄出濃郁的艾草味，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者正坐在柜臺后碾藥，看見眾人滿身血污地進來，手里的藥碾子“哐當“砸在石臼里。
“又是你們這群老賴！“
老者吹胡子瞪眼。
“上個月欠的藥錢還沒給，今天又帶傷號來——“
“先治病！”
徐楓捂著肋骨往長凳上躺，疼得額頭冒汗，
“少不了你的錢，再啰嗦，我去宣傳你娃兒沒屁眼。！”
“你，你！”
老者氣得直跺腳，只能悻悻地摸出傷藥。
林安和徐楓的傷口處理得還算順利，輪到王二時，老頭盯著他滲血的傷口直皺眉：“你可真是命大，要是這傷口再偏一點，你心臟就沒了。”
王二疼得齜牙咧嘴，嘴里還不停停歇：“老東西少唬人，上次你也說老子得命大，這不還好好的——嗷！“
最后輪到陳問道，他剛把胳膊搭上脈枕，老者的眉頭就擰成了疙瘩，手指在他腕上反復摩挲，又扒開他的眼皮瞅了瞅，突然重重咳嗽兩聲：
“小伙子，年紀輕輕的，得懂得節制啊。“
陳問道一愣：“節制什么？“
“還能有什么？“老者捋著山羊胡嘆氣，“看你這脈象虛浮，氣海虧空得厲害，再這么折騰下去，不出半年就得拄拐杖——“
“放你娘的屁！“
陳問道猛地抽回手，臉頰漲得通紅，“老子身強體壯，哪點虛了？“
藥鋪里頓時安靜下來，林安正往傷口上纏繃帶的手頓了頓，肩膀可疑地聳動著。
徐楓更是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牽動了肋骨的傷，又疼得“嘶嘶“抽氣。
王二笑得直拍桌子，斷腿撞在凳腳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嘴里還喊著：“虛！哈哈哈，給陳老弟少干點手工活。“
陳問道氣得渾身發抖，抓起桌上的藥碾子就要扔，卻被老者按住：
“哎哎，年輕人火氣別這么大，虛病最怕動怒......“
“滾！“
他甩開老頭的手，轉身走出藥鋪。
日頭正烈，街上的行人看見他滿身血污又臉色鐵青的樣子，紛紛往旁邊躲。
幾個挑著擔子的貨郎交頭接耳，眼神里帶著促狹的笑，不用想也知道在議論什么。
“陳老弟！“王二撐著拐杖追出來，斷棍在地上敲得“篤篤“響，“別往心里去，那老東西眼神不好使！“
陳問道沒理他，悶頭往前沖，心里的火氣直往上冒。
他清楚自己的身體，自從使用那股力量后，身體就像被掏空一樣，哪是什么虛？
分明是那狗屁醫師診錯了！可轉念一想，連林安他們都在笑，這“虛哥“的名號怕是躲不掉了。
“哎，等等！“
王二突然拽住他，眼睛發亮，“我知道有個地方能治'虛'，保證藥到病除！“
陳問道狐疑地看著他：“什么地方？“
“跟我來就知道了！“
王二神秘兮兮地拽著他拐進條窄巷，巷尾竟藏著座雕梁畫棟的閣樓，朱紅大門上掛著“煙雨樓“的牌匾，門環是兩只鎏金的鴛鴦。
剛走到門口，兩個穿水綠紗裙的女子就迎了上來，身上的香粉味甜得發膩。其中一個眼波流轉，先朝王二拋了個媚眼：
“王大哥可是稀客，今天怎么有空來？“
她的目光掃過陳問道，掩嘴輕笑，“這位小哥面生得很，是第一次來？“
王二拍著胸脯大笑：
“這是我兄弟，今天我做東，你們可得把最好的手藝拿出來！“
陳問道看著閣樓里隱約透出的靡靡之音，又聞著那甜得發暈的香氣，突然明白過來這是什么地方，臉“騰“地紅了：
“王二！你帶我來這種地方？“
“咋了？“
王二一臉理所當然，“這煙雨樓的姑娘最會按腳松骨，比那老醫師的草藥管用多了！上次徐楓斷了肋骨，來這兒躺了兩天，立馬能做10個后空翻“
正說著，一個穿粉色衣裙的姑娘已經走了出來，約莫十六七歲，梳著雙環髻，手里捏著塊繡帕，笑盈盈地朝陳問道福了福：
“這位公子看著面善，不如讓奴家伺候您？保管按完渾身舒坦。“
陳問道的臉更紅了，轉身就要走，卻被王二死死拽住：“別走啊！錢都付了！“
“我不需要！“
“別啊陳老弟！“
王二壓低聲音，“你不想想，要是真被人叫成'虛哥'，那你以后該怎么混，聽哥的。”
“咳，咳，我絕對不是因為看到這里有花姑娘才同意的。”
那粉衣姑娘憋著笑，引著他們往里走。
穿過掛著珠簾的回廊，里面的絲竹聲越來越清晰，幾個半敞著衣襟的漢子正摟著姑娘喝酒，看見王二進來，紛紛吹著口哨起哄。
“喲，王拐子又來補身子了？“
“這位小兄弟看著嫩得很，別被你帶壞了——“
王二笑著回罵：“滾蛋！這是我親兄弟，咱帶他來見見世面。“
陳問道被說得坐立難安，好在那粉衣姑娘還算規矩，只搬了張矮凳讓他坐下，端來盆冒著熱氣的藥湯。
腳剛伸進水里，一股暖意就順著腳底往上竄，竟真的驅散了不少疲憊。
“公子看著不像本地人？“姑娘一邊給他按腳，一邊輕聲問。
陳問道“嗯“了一聲，不想多說。
“那公子是從南邊來的？“
姑娘的手指纖細，力道卻恰到好處，
“聽說南邊的尸物鬧得厲害，公子能活著過來，定是有本事的人。“
他心里一動，剛想問問南邊的事，突然聽見隔壁雅間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伴隨著一個男人的怒吼：
“尸物都快打到城下了，你們還在這兒尋歡作樂！“
陳問道的腳猛地一頓，和王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這望北城，怕是也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