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查室的燈光明亮刺眼,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味。
灰雁坐在審問室的中央。
她的背挺得很直,雙手平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這是她返回鋒芒總部的第五天,也是接受的第八輪審查。
“我還是很好奇,你為什么會放任一個S級通緝犯控制避難所,甚至和他合作?”
“當時的情況下,別無選擇。”灰雁緩聲開口。
“總有選擇的。”
審查官笑了笑,露出整齊牙齒,“比如,你可以選擇當場擊斃他,或者和他一同死在里面,無論哪種,都比現在的結果要好。”
房間再次陷入沉默。
男人盯著浮空屏幕上的腦波數據,手指在上面隨意劃動。
“結果出來了,沒什么變化,你的記憶片段完整,邏輯自洽,確實沒有被篡改過的痕跡。”
他看向灰雁,目光中帶著幾分惋惜:
“說實話,我很欣賞你,你的心理素質是我見過最頂尖的。”
灰雁沒有回應,安靜等待結論。
“傭兵團里的S級獵人本就不多,每一個都很寶貴,女性更是鳳毛麟角。”
審查官繼續道:“如果你有點進取心,做事圓滑一些,你的位置,絕不止是一個小組長。”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灰雁的反應。
但她沒有任何反應。
“隊長,甚至是主管,都有可能。”審查官加重了語氣。
“謝謝您的好意。”
灰雁的聲音聽不出波瀾,“我覺得組長挺好。”
審查官對她這種不卑不亢的態度有些不滿,他靠回椅背,聲音恢復了冰冷。
“可惜,你連組長也保不住。”
“通知下來了,從今天起,你不再是第七行動組的組長。”
“你的職位,由哈里接替,你降為副組長。”
“我沒有異議。”灰雁接受了這一安排。
“我知道你對哈里有意見,但上面的人很看重他。”
審查官補充了一句,像是一種施舍,“等他晉升了,這位置還是你的,這段時間你就好好表現吧。”
話音剛落,審問室的門被無聲推開。
哈里走了進來。
他換上了一套嶄新制服,肩章上的銜級清晰表明如今的組長地位。
在他身后,走來一位身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
男人步伐沉穩,胸口別著一枚小巧精致的徽章,是核子集團的標志。
審查官立即站起身,臉上堆起笑容,微微躬身。
“長官,這位就是灰雁了。”
哈里指了指灰雁,隨后眉頭輕皺,用眼神示意她快點遮住自己的臉。
灰雁假裝沒看到。
來自核子集團的男人,對他們略一點頭,便徑直走到灰雁面前。
“灰雁女士。”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嚴,“S級獵人,久仰大名。”
灰雁站起身,與他對視。
“你的報告我看過了。”
男人開口,“能在短時間內抓住目標,還能抵擋尸潮,擊殺通緝犯,能力相當出色。”
“他能逃掉,也不是你的責任。”
哈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和審查官都有些不自然。
“核子集團隨時歡迎你的加入。”
男人的眼神很真誠,“只要你的貢獻度足夠,集團的生物實驗室,會全力為你恢復容貌,甚至是……更換一具全新的克隆體。”
審查官瞬間緊張起來,他瞥了一眼哈里。
如果鋒芒傭兵團跑了一名S級獵人,會直接影響到公會的年度評級。
哈里輕輕搖頭,先靜觀其變。
而他看向灰雁的目光,也多了一絲毫不掩飾的嫉妒。
“感謝您的賞識。”
灰雁的聲音依舊平靜,“我習慣了小團隊,也習慣這張臉,暫時沒有更換軀體的打算。”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惋惜,但很快消失。
“好吧。”
他不再堅持,“那么,以你的專業判斷,張大凡現在最可能在哪里?”
“城市。”
灰雁回答得很快,發揮出她作為頂尖獵人的天賦。
“野外目標太大,很容易暴露,換作是我,一定會潛入最近的臨海城,或者是南城。”
男人皺眉:“可我們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他不可能進得來。”
“安防系統再嚴密,也總有漏洞。”
灰雁解釋道:“只要順利混進關卡,也就等于消失了。”
“燈下黑么……有道理。”
男人若有所思,“我們會重點篩查這兩座城市的流民,謝謝你的建議。”
“不客氣。”
事情談完,男人轉身離開,沒再多說一個字。
哈里立刻跟了上去,一路點頭哈腰將他送出門外,嘴里不停說著些什么。
房間里只剩下灰雁和審查官兩人。
審查官坐回椅子上,沉默了很久,開始重新評估眼前這個女人。
門再次被推開。
哈里走了回來,臉上的謙卑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病態亢奮。
“去收拾你的東西。”他用命令的口吻說。
“明天一早,跟我去臨海城,這是你將功贖罪的機會,好好把握。”
他上下打量著灰雁,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骯臟貨物。
“還有,把你臉遮好。”
“看著就惡心。”
灰雁拿起桌上的戰術面罩,沉默戴上,遮住了那半張可怖的傷疤。
她的幾名手下站在不遠處,拳頭捏得發白,卻只能強忍怒火。
......
臨海城,邊防區。
這里是城市瘡疤,也是一處被遺忘的角落。
所有違法犯罪、欠下巨額債務的流民,都被收容于此。
莊杋跟在人群中,穿過一道道鐵閘門,每一次閘門在身后合攏,都發出沉重巨響。
空氣渾濁,一些驅霧燈無法覆蓋的地方,還有大量詭霧彌漫。
罪民營和變種營涇渭分明,一道高壓電網將兩個區域隔開,發出持續的“滋滋”電流。
巨大的探照燈從高處投下光柱,將下方的一切照得無所遁形。
裝甲兵在崗哨上巡邏,槍口始終朝下,對準營地里的每一個生物。
莊杋的視線掃過變種營。
那是一個巨大的露天工廠,里面則顯得光怪陸離。
一只有著鯊魚頭型的變種人,身高接近兩米,正用它那布滿利齒的巨顎,將一根根粗壯原木咬斷,發出“咔嚓”聲音。
木屑四處飛濺。
它們麻木地重復這個動作,然后將截斷的木材,分門別類堆放好。
在不遠處,幾十個蝎人揮舞著巨大螯鉗,用力剪斷一捆捆鋼筋。
至于身后的那根致命尾刺,則被用來勾住和固定鋼管,防止材料滑動。
那些身高超過三米的熊人,全身被黑毛覆蓋,能看出一身壯實肌肉。
這些黑大壯抱著一塊塊巨大的混凝土預制板,用來修筑新圍墻,每走一步都讓地面微微震動。
更遠的地方,是一條條望不到頭的商品流水線。
成百上千的猿人,正進行最枯燥的機械勞動——為一瓶瓶核子可樂貼上標簽,再放到傳送帶上。
它們的動作,比旁邊的老舊機械臂還要標準。
而在最龐大的貨運區里,數百頭身高四米的象人,正靈活運用長鼻,卷起一根根工字鋼,然后甩上運輸車里。
沉悶,繁瑣,永無休止。
這里就像一個畸形的工業地獄,每一個變種人都根據其生理特征,被分配到最合適的工種。
“吼——!”
一聲暴怒打破了秩序,也將莊杋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那是一頭獅人,體格強壯,它撞開了監工,發瘋似地沖向營地出口。
它才跑出不到十米,脖子上的金屬項圈發出警告,三個綠色指示燈瞬間轉紅。
“嗤——”
一道極其輕微的泄壓聲,幾根尖銳倒刺從項圈內彈出,精準刺穿了它的頸椎。
“噗通——”
獅人的頭顱,伴隨著一蓬噴涌而出的鮮血,滾落在地。
無頭的巨大身軀,因為慣性又向前沖了幾步,才重重倒下,濺起一片塵土。
而那個頭,依舊保持著憤怒模樣。
周圍的變種人對此視若無睹,繼續著手中工作,早已司空見慣。
兩名象人走了過來,抬起獅人尸體,扔進了一旁的回收室。
一名狼人監工,面無表情地撿起地上的獅頭,隨手扔進了旁邊的生肉車間。
里面的蜥蜴人精準接住,它伸出分叉舌頭,舔了舔血跡,用嘶啞聲音說:
“今晚加餐,紅燒獅子頭。”
莊杋只感覺脖子涼颼颼,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同款項圈。
走在前面的一位流民顯然嚇破了膽,想拽下項圈,結果三個綠燈也開始閃爍變紅。
“情緒波動,第一次警告。”
“撕扯項圈,第二次警告。”
聽到這里,那個流民再也不敢動了。
隨后,莊杋和上百名新來的流民,被趕進了罪民營第86營,分配到一個有百人居住的蜂巢窩點。
一百個鋪位,像棺材一樣層層疊疊,全嵌在墻壁里。
每個鋪位只有一塊薄薄木板,連毯子都沒有。
空氣污濁帶有一股霉味,光線昏暗,中央有一盞忽明忽暗的燈泡,提供微弱照明。
驅霧燈也只有三四盞。
這時,一個左臂被改造成伸縮電鋸的男人,站在了眾人面前。
他那裸露的胸膛上,布滿了猙獰傷疤,還有一些粗糙的植入體接口。
電鋸在他操控下,發出刺耳“嗡嗡”聲,火星四濺。
“歡迎來到86營,我叫尼森,是這處窩點的管理員。”
他的聲音和電鋸一樣刺耳,“現在你們都給老子聽好了!”
“第一,宵禁后不準外出。”
“第二,禁止斗毆。”
“第三,服從工作安排。”
尼森的目光咄咄逼人,審視著現場每一個人。
“你們的時薪,是7個信用點,每天最少工作12個小時,加班自愿,最長15個小時。”
“每個月,信用點會自動打到你們的賬戶上,項圈就是你們的賬戶。”
信用點……莊杋分析著老人的記憶。
這是一種基于人腦矩陣的量子加密貨幣,可以在城市里流通。
排除掉黑市匯率,按照官方的明面換算,那就是:
1000信用點=1000金鈔=1克黃金
尼森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金牙。
“至于你們脖子上的‘友好項圈’,價值3000信用點,什么時候攢夠了錢,贖回它,你們就能滾蛋了。”
3000信用點……莊杋在心里默算了一下。
每天工作12小時,一天能賺84點,一個月2520點。
工作15小時,一個月是3150點。
如果省吃儉用,再玩命加班,那最快兩個月就能離開了。
但他身旁一個瘦弱男人聽到后,臉色瞬間灰白,滿是絕望。
“價格漲了,怎么又漲了......”
莊杋意識到,自己可能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最后......”
尼森的語氣漸冷,“作為新人,每人需要繳納一千信用點的管理費。”
“誰有異議?”
他的目光充滿威脅,沒人敢出聲。
就在這時,莊杋旁邊的瘦弱男人鼓起勇氣:“可我沒有信用點。”
“好問題!”
尼森大步走到他面前,聲如洪鐘。
“你們這些窮光蛋,兜里比臉還干凈,那就先欠著唄,反正我給你們的利息很低,月息5分。”
真正的帶惡人,是不僅搶錢,還要算利息。
尼森拿著腕部機器,對著他們的脖子項圈一個個接觸,直接完成了扣款流程,綁定債權人關系。
現在,這些人都欠著他1000信用點了,月息5分,年利率60%。
眾人敢怒不敢言,卻無人反抗。
還是那名瘦弱男人,他咬了咬牙,“對不起,我不想給。”
尼森臉上的笑容消失,電鋸抵住了他喉嚨。
“嗡——”
高速旋轉的鋸齒,距離他皮膚只有一厘米。
“那你殺了我吧,看看營長會有什么反應。”
瘦弱男人雖然害怕,依然挺著脖子。
“喲,還是個老罪民。”
尼森收回電鋸,一拳砸在男人腹部,再將他踹翻,像踢皮球一樣,留下一連串腳印。
“你們以為這些錢是歸我的?那是上貢給大人的,一群不知死活的玩意!”
直到男人奄奄一息,尼森才拿起機器,在他脖子碰了一下,1000信用點的債權關系被綁定。
莊杋全程看在眼里,選擇了忍讓。
他不惹事,只想盡快摸清這里的門道,然后立即越獄。
可當尼森走到他面前時,那雙渾濁的眼睛,卻閃爍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的欲念。
“老弟,你看著糙了點,但是皮相不錯啊。”
尼森滿是調侃,伸出布滿油污的手,想去摸莊杋的臉。
莊杋側身避開,眼神冰冷。
“躲啥呢,今晚你過來一趟。”尼森繼續伸手。
“再伸手過來,我擰斷它。”
莊杋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原本莫名其妙地進來罪民營,就已經讓他滿腔怒意,無處發泄了。
尼森敢繼續得寸進尺,他哪怕拼著暈厥和被暴露的風險,也要將詭霧打進這人的頭顱里。
尼森的手停在半空,突然猶豫了。
他盯著莊杋的眼睛,那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死寂寒冷,頓時打退堂鼓。
“很好,先留著你的皮囊吧。”
他收回了手,臉上猙獰,卻不承認是自己的內心發怵了。
“你,還有你。”
他用電鋸指了指莊杋,和地上躺著的瘦弱男人。
“明天開始,你倆都給我上防線,看你們什么時候服軟,肯跪下來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