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鐵蹄踏碎凍土的悶響越來越近,張角猛地扯開道袍前襟,露出胸前刺著的黃色北斗星。“兄弟們!”他高舉畫著符咒的木劍,聲如洪鐘,“倒下的會升入天堂,活著的必見黃天!跟我殺——”
張寶揮舞著開了刃的鐵锨率先沖出,身后的黃巾兵像被點燃的枯草,瘋了般迎著騎兵撞上去。有人抱著馬腿將騎兵拽下馬,有人用削尖的木棍捅向馬腹,更多人則像潮水般涌向官軍的步兵方陣,用血肉之軀撕開鐵甲組成的防線。
張角被十幾個親衛(wèi)護在陣中,他的木劍上沾著不知是誰的血,卻始終沒有沾染上殺戮的戾氣。當(dāng)一個官軍小校的長槍刺向他咽喉時,他竟側(cè)身避開槍尖,反手用劍鞘砸在對方手腕上。小校吃痛松手,剛要拔刀,就被旁邊的黃巾兵用鋤頭砸碎了腦袋。
“別殺降兵!”張角怒吼著推開親衛(wèi),可喊殺聲早已蓋過他的聲音。他看著那些跪地求饒的官軍被亂刃分尸,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發(fā)悶——這不是他想要的黃天。
盧植在陣后看得心驚。他原以為黃巾賊不過是烏合之眾,此刻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悍勇遠超想象。尤其是那些頭戴黃巾的教徒,仿佛不知疼痛為何物,即便斷了手臂,嘴里仍喊著“黃天當(dāng)立”往前沖。
“鳴金收兵!”盧植咬著牙下令。他知道再打下去只會徒增傷亡,不如退回廣宗城固守。
退兵的金鉦聲響起時,曠野上已是一片血海。黃巾軍雖然擊退了官軍,卻也折損過半,漫山遍野的尸體里,分不清誰是兵誰是民。張角坐在折斷的戰(zhàn)旗上,看著夕陽把天空染成血色,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哥,你沒事吧?”張寶用破布擦著臉上的血污,“咱們贏了!這可是第一次打敗官軍!”
張角擺擺手,指著那些在尸體堆里翻找財物的黃巾兵:“這就是你說的贏了?”他撿起一個掉在地上的撥浪鼓,上面還沾著腦漿,“剛才沖鋒的時候,我看見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也沖在前面。”
張寶的興奮勁頓時消了大半:“可……可兄弟們都是自愿的……”
“自愿?”張角把撥浪鼓捏得粉碎,“他們是走投無路!去年青州大水,今年冀州大旱,朝廷賑濟的糧食全被官吏克扣,他們不跟著咱們反,難道等著餓死?”他站起身,望著廣宗城的方向,“盧植退進城里,是想等咱們糧盡自潰。傳令下去,連夜挖戰(zhàn)壕,把廣宗圍起來。”
夜幕降臨時,廣宗城外亮起了無數(shù)火把。黃巾軍圍著城墻挖了三道戰(zhàn)壕,又用繳獲的鐵甲和尸體筑起工事,遠遠望去像一條蠕動的黃蛇。張梁從巨鹿趕來支援,帶來了兩千石糧食和十幾個太平道的骨干。
“哥,南邊傳來消息,”張梁蹲在火堆旁,往嘴里塞著烤土豆,“波才在潁川打了勝仗,殺了都尉皇甫嵩的侄子。還有張曼成,已經(jīng)拿下南陽了!”
張角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往火堆里添柴。火苗舔著木柴發(fā)出噼啪聲,映得他臉上忽明忽暗。他知道這些勝利來得太快,也太容易,反而讓人不安。
“對了,”張梁像是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這是從巨鹿縣衙搜出來的,好像是朝廷的密信。”
張角打開布包,里面是幾封用蠟封著的竹簡。他借著火光一看,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上面寫著盧植向朝廷求援的消息,說要調(diào)董卓的西涼鐵騎來支援廣宗。
“董卓……”張角喃喃自語。他在洛陽游學(xué)的時候見過這個人,滿臉橫肉,眼神像狼一樣兇狠。據(jù)說他在西涼打仗時,經(jīng)常把俘虜?shù)念^顱掛在馬前。
“怎么了哥?”張寶看出他臉色不對。
“咱們得在董卓到來之前拿下廣宗。”張角把竹簡扔進火堆,“盧植的步兵咱們能應(yīng)付,可西涼鐵騎一來,咱們這點人馬根本不夠看。”
他站起身,對圍在火堆旁的骨干們道:“明天拂曉,咱們分三路攻城。張寶帶東路,張梁帶西路,我?guī)е新贰S涀。粴⒐倮艉皖B抗的士兵,不許傷害百姓。”
一個臉上帶著刺青的渠帥忍不住道:“大賢良師,那些大戶家里的糧食……”
“糧食可以分,但不能殺人。”張角打斷他的話,眼神變得異常嚴厲,“咱們是替天行道的義軍,不是燒殺搶掠的盜匪。誰要是敢違抗命令,別怪我不客氣!”
眾人不敢再言,紛紛起身去準備。張角獨自坐在火堆旁,直到天色微明。他想起年輕時在洛陽城外遇到的那個老道士,說他有“太平之相”,卻也有“血光之災(zāi)”。當(dāng)時他以為是戲言,現(xiàn)在看來,或許老道士早就預(yù)見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