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律”
一匹高頭大馬嘶鳴,聲如金石相擊,在清晨的空氣中蕩開層層回音。
它通體毛發漆黑如潑墨,在初升朝陽下泛著綢緞般的光澤,那雙眼睛尤其靈動,腦袋親昵地蹭著姜毅的胳膊。
這馬匹除了比尋常戰馬高出小半頭,身形更顯矯健外,乍看與普通戰馬差別不大,唯獨四蹄邊緣覆著些細密的銀灰色鱗片,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冷光,輕輕踏在青石板上時,會發出極輕的“咔”聲。
姜氏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培育出能夠繁殖后代的靈馬。每一匹都是族中的寶貝,數量不多,只有數頭而已。
靈馬的耐力與速度,都遠超普通戰馬。姜毅從百刀寨帶回來的那些戰馬,便是持續奔跑,一日最多也就能行三四百里。可靈馬全力奔馳時,能日行千里,速度更是快得驚人。
“我這些日子要駐扎在九井鎮,族內就靠你們幾個了,好好修行。”姜毅翻身上馬,動作利落。
“族長放心!”姜才琦保證道。
“駕!”
————
天剛蒙蒙亮,文昌鎮的城門剛“吱呀”一聲被守城兵推開,一支商隊就踏著晨露出發了,正準備去往大名鼎鼎的九井鎮。
九井鎮之所以出名,是因它恰好卡在慶豐縣與甘泉縣的交界處,是陸路往來的必經要道,南來北往的商隊都會在鎮上歇腳打尖,時日一久,此地便比周邊鄉鎮富裕不少。
可惜自打六年前起,這九井鎮像是得罪了龍王似的,天上再也沒掉過一滴雨,周邊十幾個村子漸漸都荒廢了,只剩下鎮子還在風沙里硬撐著。
“盧大哥,你說我會不會成為仙人!”說話的是李文壽,才十七歲,背著一把制式鋼刀,刀鞘上還沾著昨晚沒擦凈的油漬,他懷揣著少年人獨有的憧憬,緊緊跟著商隊。
商隊的頭領叫盧飛鵬,三十來歲,臉上刻著風霜,下巴上的胡茬冒出半寸,已經帶隊在慶豐縣和甘泉縣之間往返了不知多少回。
他聽見這話,回頭瞅了李文壽一眼,嘴角扯了扯:“呵呵,你呀還是別做夢了,仙人是那么好成的?慶豐縣十數萬人,也不過一個仙人。”
商隊井然有序地出發了,領頭的是頭淺棕色駱駝,步伐沉穩,脖子下掛著個黃銅鈴鐺,隨著邁步左右搖晃,“叮叮當當”的聲兒在寂靜的晨霧里傳得老遠。
如今但凡要過九井鎮往甘泉縣去的商隊,都得買上幾頭駱駝。不為別的,就為了能順利趟過九井鎮那片該死的沙漠地帶。
“大家都小心點!前方沙漠,極容易迷失方向,若是走丟了,必死無疑!都跟著駱駝走!”
他再三叮囑,眼睛掃過隊伍里的每個人,生怕哪個愣頭青被一陣風瞇了眼,就稀里糊涂走岔了路。
此時他們已踏入荒漠,腳下的路漸漸變成了細軟的黃沙,踩上去“沙沙”作響。天地間像是被一張巨大的金網罩住,連太陽都成了金紅色,越往東走,植被越稀疏。
“沙漠里邪性得很,”盧飛鵬又開口,聲音壓得低了些,帶著幾分凝重,“大家都別亂看,也別聽見點風吹草動就好奇去探查!”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哪怕是先天高手,也不敢在這沙漠里瞎逛。都給我記牢了,尤其別講鬼故事!”
“為啥啊?”李文壽好奇地問道。
“這片地方邪性的很,風向不定,那風聲非常恐怖,像是哀嚎,要是講鬼故事,真怕誰嚇丟了魂,都沒地方找郎中。而且有商隊遇到過怪物襲擊……”
在這仙人出沒的世界里,誰都清楚“怪物”不是虛言,沒人想成為第一個倒霉蛋,隊伍里的氣氛一下子沉了下來。
嗚嗚嗚!狂風驟起,卷起漫天黃沙,瞬間遮天蔽日,原本金紅色的天空霎時變成了橘紅色,連眼前的路都看不清了。
“大家小心,靠著駱駝蹲下,不要動,等風沙過去!呸呸!”盧飛鵬壓低頭上兜帽,吐著進嘴里的沙子。
他下意識地回頭張望,見沒人亂跑,也沒人去撒尿,這才松了口氣,可再往前看時,卻隱隱約約看到前面的路上立著一個人影,頓時心猛地一沉:
完了,怕不是遇到邪祟了!
盧飛鵬不敢聲張,趕緊低下頭,雙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禱著能安然無恙。
“盧大哥,呸,前面有人!”李文壽卻沒忍住,一聲驚呼,聲音里帶著顫音,他使勁吐掉嘴里的沙,眼睛瞪得溜圓。
他這一嗓子,不少人都下意識地抬起頭,果然看到風沙里立著個人影,奇的是,那人影根本不受狂風干擾,就那么慢悠悠地走動著,像是閑庭信步。
忽然,那人影停住了,似乎緩緩扭過頭,朝著商隊這邊看了過來。過了好一會兒,那身影竟慢慢轉了方向,朝著商隊這邊走來。
“該死!大家抄家伙,聽我號令!”盧飛鵬暗罵一聲,艸tnd,點背。
他瞇著眼睛盯著人影,只見過了許久,那家伙還在走,可奇怪的是,對方并沒走近,似乎處在另一個世界。
“呼,海市蜃樓嗎?”
盧飛鵬想起了傳說,就是在沙漠、海濱會在天空看到奇異的景象,亭臺樓閣,市井街道,許多人說那是仙境。
正想著,身邊的駱駝忽然焦躁起來,猛地抬起頭,鼻孔里噴出兩道白氣,舌頭吐得老長,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接著,頭駱駝“嗷”地一聲,瘋了一般沖下官道,朝著沙漠深處狂奔而去,駝鈴在奔跑中亂響,像是在哭嚎。
緊接著,第二頭、第三頭……商隊的六頭駱駝,竟全都帶著背上的貨物,一頭接一頭地跑了。
幾個鏢師見狀,立刻起身就去追,其他人也急了,紛紛要跟上。
“都別去!”盧飛鵬大吼一聲,聲音在風沙里有些發飄,“貨丟了就丟了,沙漠里太危險了!”
可隊里有兩個不信邪的,還是拔腿追了上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狂沙之中。
沒過多久,一陣風刮過,幾滴黏糊糊的東西落在臉上。有人伸手一摸,湊到眼前一看——是血!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剛才追出去的鏢師,怕是已經死了!他們驚恐地互相靠攏,有人聲音發顫地嚷嚷:
“大鵬,想想辦法!老子不想死在這!”
“艸,凈他娘的說喪氣話!”盧飛鵬罵罵咧咧,心里卻也發慌,“都蹲在原地別動,等風沙一停,咱們就退回去!媽的,算是白干了,去年的積蓄都得搭進去!”
嗚嗚嗚,風沙越來越大,像是有無數只手在拉扯著人的衣服。
商隊的人趕緊手拉手,這才沒被狂風吹散。黃沙遮天蔽日,前后左右的路全看不清了,他們就像被裹在了風眼之中,四周是呼嘯的狂風,中間卻異常安靜。
更詭異的是,周圍的氣溫在快速下降,剛才還熱得冒汗,這會兒呼出的氣都變成了白霧,沾在眉毛和胡須上,沒一會兒就凝出了細細的白霜。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勢終于小了些。李文壽以為風沙要過去了,試探著抬起頭往前看,只見薄薄的風沙外,立著一道黑影,身形巨大得像一座山丘。
“啊!”
他嚇得魂飛魄散,一聲驚叫脫口而出。
密集的風沙慢慢飄散,一只巨大的爪子先伸了進來。
那爪子皮膚皺巴巴地貼在骨頭上,露著森白的指骨,漆黑的指甲足有半尺長,邊緣鋒利得像是刀刃,伸進來時帶起一股腥臭味,接著,一個類似人的生靈跨進了風眼。
它像是一具干尸,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根本遮不住那腐爛干枯的身體,皮膚呈灰黑色,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骨頭。
那雙碧綠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幽光,低頭俯視著渺小的人類。
李文壽趴在地上,整個身子縮成一團,額頭緊緊貼著滾燙的沙子,牙齒打著顫,咯咯作響。
他心里默念著: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可恐懼還是壓不住,眼淚從眼角滑下來,滴在沙子上,瞬間就被吸干了。
忽然,他眼前的沙子鼓起一個小包,還在微微蠕動。李文壽不知道那是什么,嚇得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著那處。
噗!
一根黃色的肉條狀觸手猛地從沙里竄了出來,快得像箭,噗地一聲刺穿了李文壽的胸膛,帶出一串血珠。
少年的眼睛猛地瞪大,嘴巴張著卻發不出聲,被那觸手帶著飛上了天,四肢還無意識地抽搐著,鮮血順著觸手滴下來,砸在沙地上。
商隊其他人嚇得尖叫著后退,紛紛仰頭看著空中痛苦掙扎的少年,臉上血色盡失。
咻!
一道刺目的金光,從風沙里竄出來,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像是流星劃過。那干癟的肉狀觸手應聲而斷,斷口處噴著漆黑的液體。
“滋滋滋”
地落在旁邊一個商隊成員的粗布衣服上。那衣服竟直接被燒穿了,燙得那人騰地一聲跳起來,趕緊撕開衣服,只見皮膚上已被燙出個水泡,正冒著白煙。
巨大的干尸見狀,揮舞著雙臂,朝前發出一聲怒吼,那聲音像是破鑼被敲,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它邁開長腿,枯瘦的腿骨在破爛衣服里若隱若現,跨過時帶起一陣腥風,干枯的爪子帶著風聲,朝著來人狠狠抓去,指甲劃破空氣,發出銳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