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微亮,云兒便端著銅盆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盆里洗漱用的清水還冒著絲絲熱氣。她將銅盆擱在梳妝臺上,才細聲細氣地問:“小姐,醒了嗎?”
“嗯。”屏風后傳來李瑤瑤帶著幾分慵懶的應聲,她掀開一角紗帳坐起身,掃了眼云兒,“你,今日好些了嗎?”
云兒忙擺手,臉上帶著不好意思的笑:“勞小姐掛心,已經好多啦。就是……就是沒能瞧見滄瀾祭的熱鬧,心里頭難免有點可惜。不過沒關系,小姐你們玩得盡興就好。”
李瑤瑤本打算今日便啟程往下一處去,聽云兒這么說,心里忽然動了動。再說昨日瞧著小楓的模樣,似乎也并不是很想回族里尋親,她便改了主意:“既然如此,索性再歇一日吧。滄瀾祭有三天呢,這才第二天,你正好能去瞧瞧新鮮。”
云兒聞言連忙擺手拒絕:“小姐,我就是隨口說說,哪能讓小姐為我隨便更改行程呀……”
李瑤瑤卻不由分說將她往門外推,笑著打斷:“少啰嗦,我本來就沒有什么計劃,讓你去便去。好好玩一天,不用管我。我昨日逛得乏了,正想懶懶散散歇一天呢。”
關上門,李瑤瑤轉身便倒回柔軟的床榻,沒多久就沉沉睡了過去。從前當社畜時,何曾有過這般隨心所欲睡回籠覺的福氣?這一覺竟直接睡到了晌午,最后是肚子里的“空城計”把她叫醒的。
換好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李瑤瑤正準備下樓找點吃的,門忽然被輕輕敲響,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誰?”她揚聲問。
門外傳來帶著幾分欣喜的聲音,正是卿泉:“你可算醒了。我敲了兩回沒動靜,還當你生病了,正琢磨著要不要去請個大夫來呢。”
李瑤瑤拉開門,卿泉的目光立刻在她身上轉了一圈,見她氣色紅潤、神清氣爽,這才松了口氣,唇角彎起:“餓壞了吧?出去吃點東西?”
“小楓呢?”她探頭往走廊那頭望了望。
“他一大早就去朝云坊了,說是有事。”卿泉解釋道,“而且云兒來跟我們說你要歇著,她帶著阿武阿力去街上了,順便采買些明日啟程的物資。”
“那我們去哪吃?”李瑤瑤摸了摸空空的肚子,眼里透著對美食的期待。
卿泉眼底漾起笑意,語氣縱容:“都聽你的。”
李瑤瑤歪頭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昨日逛的時候,好像瞧見東街口有個賣豆花面的攤子,排隊的人老長了,不如去試試?”
卿泉自然無異議,兩人并肩往東街走去。此時已過了早市最熱鬧的時辰,街上卻依舊人來人往,滄瀾祭的余韻還未散去,不少鋪子前仍掛著五彩幡旗,風一吹便簌簌作響。
走到街口,果然見著個支著青布棚子的小攤,木牌上“張記豆花面”五個字寫得龍飛鳳舞。攤主是個圍著藍布圍裙的中年婦人,正麻利地往碗里舀著雪白的豆花,旁邊的銅鍋里飄出濃郁的骨湯香氣,勾得人饞蟲直冒。
“看來眼光不錯,這會子還有這么多人。”卿泉笑著替她找了個靠墻的小桌。
李瑤瑤剛坐下,就見婦人端著兩大碗面過來,碗里細滑的豆花堆得像座小山,上面鋪著紅油辣子、炸得金黃的花生碎和翠綠的蔥花,底下是筋道的堿水面,湯汁紅亮,香氣撲鼻。
“嘗嘗?”卿泉將一雙竹筷遞過來,自己也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子面。
李瑤瑤吹了吹熱氣,小心翼翼地送進嘴里——面條滑爽筋道,豆花入口即化,辣油的香、骨湯的鮮、豆花的嫩混在一起,竟生出一種奇妙的層次感,辣得人舌尖發麻,卻又忍不住想再吃一口。
“好吃!”她眼睛亮晶晶的,又舀了一勺豆花。
卿泉看著她滿足的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也跟著慢慢吃起來。棚外陽光正好,偶爾有風吹過,帶著街邊小販的吆喝聲和食物的香氣,倒比以前宮里那些精致的宴席,多了幾分自在愜意。
李瑤瑤提議飯后隨意逛逛,卿泉自然欣然應允。她本就不認路,只憑著興致胡亂穿行,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靠近城墻根的地方。這里多是些閑置的老宅,或是堆放雜物的角落,與市集的喧囂熱鬧仿佛隔了兩個世界,靜謐得有些突兀。
忽然,幾道人影從前方一閃而過。李瑤瑤心頭一緊,下意識側身躲進旁邊的墻影里,卿泉緊隨其后,緊緊挨著她低聲問:“怎么了?”
“不清楚,”她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幾分警惕,“剛才那幾個人……看著不像善茬。”
卿泉還想說些什么,后頸突然被人重重一拍,只覺眼前一黑,瞬間失去了知覺。李瑤瑤來不及反應,也被人用同樣的手法打暈在地。那幾道被她瞥見的人影隨即現身,其中一人沉聲道:“先帶回去再說。”
等李瑤瑤醒來,發現自己被關在地牢里,隔壁牢房竟正是見過三次的莫娜塔。顯然,莫娜塔早就醒了,正盯著她這邊。兩人視線相觸,異口同聲問道:“你怎么也被抓了?”
莫娜塔往李瑤瑤這邊挪了挪,目光掃過周圍被囚的女子,開口問道:“你知道‘逆世盟’嗎?這些被抓的,都是洛洲非富即貴的女子,他們挑人的眼光倒是毒。”
李瑤瑤搖了搖頭。
“逆世盟是個全男教派,”莫娜塔解釋道,“他們覺得如今的社會秩序違逆天理——男性本應是世界的主宰,卻被女性壓制,丟了該有的尊嚴和權力。他們稱女性掌權是對神的褻瀆,說只有推翻女帝、建立男權社會,世界才能重回正軌。為了壯大勢力,他們在各地秘密傳教,專挑那些對現狀不滿的男性吸納成新成員。這些人往往在生活中受過女子的歧視或不公對待,逆世盟就趁機給他們灌輸扭曲思想,把他們變成狂熱的信徒。”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前幾天,我們商會里一個和我交好的路掌事突然失蹤了。路家報了官,卻一直沒查到線索。后來我去路府打聽,路掌事的正夫孫夫君告訴我,前些日子路掌事在玉春閣和一個小倌起了沖突,還打了那小倌幾下。本來就是件小事,可人一直找不到,我心里總覺得不安。恰好我家花岫曾是玉春閣的頭牌,我便讓他去玉春閣查探,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發現。”
“一開始,花岫只說那小倌腰間有個特別的配飾,像只獨眼。我順著這條線索多方打聽,才發現那竟是逆世盟成員的標識。所以我猜,因路掌事打了他,加上路掌事身份不一般,逆世盟覺得這是個絕佳的機會——既能打擊女性威望,又能從中索要錢財。于是他們暗中策劃,把路掌事擄走了。”
李瑤瑤聽著,頓時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她想起前兩次遇見莫娜塔和花岫時,總覺得他們的言行有些前后矛盾,此刻終于有了答案:“所以你是故意的?和花岫演戲,就是為了混進這里找路掌事?可這也太危險了,你是不是早有準備?會有人來救你嗎?”
“沒錯,我一路上都留了記號,家里的護衛會跟過來的。”莫娜塔反問她,“倒是你,還沒說你怎么會被抓進來?惹到哪個男的了?”
這話讓李瑤瑤猛地想起卿泉,急忙問道:“對了!你看見我被帶進來時,身邊還有個男的嗎?就是那天扯你鞭子的那個!”
莫娜塔搖了搖頭:“沒看見。說不定是被拉去‘教化’了吧。逆世盟的目標是女子,抓到的男人都會被他們拿去‘教化’,變成新成員。”
李瑤瑤心猛地一沉,指尖攥得發白:“教化?那是什么意思?”她想到卿泉的二皇子身份,更覺心驚。
莫娜塔眼神冷了幾分:“就是把人關在黑屋子里,沒日沒夜聽他們念叨那些男尊女卑的歪理,稍有反抗就用刑。聽說不少原本性子剛直的男人,最后都被磨得像提線木偶,眼里只剩對逆世盟的盲從。”
“這怎么行!”李瑤瑤猛地起身,聲音里帶著急顫,“你的護衛還要多久到?”
莫娜塔伸手按住她的胳膊,指尖微涼卻帶著鎮定的力量:“你放心,花岫應該也在他那邊。”
李瑤瑤的肩膀垮下來,眼眶泛起熱意,第一次真切體會到什么叫心急如焚。
“等。”莫娜塔吐出一個字,目光掃過牢門角落,那里有一道極淡的刻痕,是她進來時趁守衛不注意劃下的,“我家護衛都是從小訓練的死士,認記號比認路還準。按腳程算,他們最遲后半夜就該到了。”
李瑤瑤點了點頭,努力壓下心頭的慌亂。
不知過了多久,甬道盡頭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悶響,像是什么重物落地。莫娜塔瞬間繃緊了身子,沖李瑤瑤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兵刃相接的脆響,間或夾雜著逆世盟成員氣急敗壞的嘶吼:“有刺客!守住牢門!”
“來了。”莫娜塔眼中閃過一絲銳光,指尖扣住牢門欄桿,“準備好,等下我數到三,咱們就往最里面退,別被流矢傷到。”
李瑤瑤深吸一口氣,攥緊了頭上的烏木發簪——那是她七爹關桓給的“武器”。
牢門外的火光忽明忽暗,廝殺聲越來越近。忽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過牢門前,手中長刀寒光一閃,鐵鎖應聲而斷。
“主君!”黑影單膝跪地,聲音低沉,正是莫娜塔的護衛統領。
“找到路掌事沒有?還有花岫!”莫娜塔立刻問道。
統領搖頭:“還未,不過已經在搜尋了。主君,此地不宜久留,屬下先護送你們出去!”
莫娜塔卻沒動,目光落在李瑤瑤身上:“你要一起去?”
李瑤瑤幾乎沒有猶豫:“去!”
她跟著莫娜塔沖出牢房,甬道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穿過層層廝殺的人群,轉過拐角,來到正廳,李瑤瑤一眼就看見角落里那個熟悉的身影。
“卿……”李瑤瑤到了嘴邊的名字又咽了回去,終究是顧忌著他的身份不敢喊出聲。
卿泉猛地轉頭,看到她的瞬間,原本緊繃的下頜線微微一松,眼底翻涌起復雜的情緒,最終只化作一句沙啞的:“你沒事?”
“我沒事!”李瑤瑤跑到他跟前,一把擁了上去,指尖觸到他滾燙的皮膚,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莫娜塔站在一旁,只見花岫也從后方匆匆跑來,神色凝重:“主君,路掌事在地下室……”他話說到一半,臉色變得有些難以言說。莫娜塔手一揮,隨行的護衛立刻跟著花岫沖向地下室,片刻后便扛著滿身是傷的路掌事出來,顯然已經不省人事,氣息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口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