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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天下無人與君識

一人一棺被送進(jìn)花宅,起初人們以為花如山如此悲慟必得月余下不來床,可她猛醒瞬間便跳下了地,不顧口中嘔血,抓住善果和倉倉喝令二人去找長安最貴的棺槨,最好的木頭,最有本事的奠鋪。

“過什么元日?都給我喊出來,沒有也得給我現(xiàn)鋸木,現(xiàn)制棺!”花如山從房中抱出一箱錢摔在地上,“百貫不夠千貫,千貫不夠萬貫!給我去找人,找棺,找奠臺班,這是什么破棺,什么爛木頭!阿兄要最好的!最貴的!我要繞城送喪!”

倉倉和善果擔(dān)心她,可見她癲狂如斯不敢違逆,這種時候狠下心也得聽她的,兩人咬牙出宅,轉(zhuǎn)出門各個涕淚滂沱。

花如山喊來打掃的做飯的媽子,也硬實(shí)塞了一把又一把錢給她們,要求:“你們知道得多,去,給我買奴,能買多少買多少,要勇武!”

“后日就是大朝會,黑市不開,東西市除了糧藥鋪面也都關(guān)了。”媽子不敢收錢,娘子滿口都是血,恐懼得駭人,這錢燒手。

“大朝會?沒我阿兄,大朝會就是他們的出殯日,誰配過大朝會!”花如山再塞了錢進(jìn)媽子口袋,“去,買奴!”

最后,她將剩下的錢連帶箱子一起扣在送她回來的幾人手里,顫聲求他們:“找找魚保,他行船八年,能在江下閉氣殺匪,區(qū)區(qū)內(nèi)渠,他絕不會溺斃。”

聽聞為護(hù)花若谷,魚保也跳入水中,卻因力竭被沖走,至此不知所蹤,

把所有人攆出去,家里空蕩幽閉,花如山腳步沉重,一步拖著一步移到棺槨前,想是事發(fā)突然,水部司也沒個熟悉奠儀的人,他們只是匆匆將確定身亡的花若谷隨意放了進(jìn)去,棺蓋都沒釘上。花如山不想碰這具惱人的棺木,惡心,她又嘔了一口血,轉(zhuǎn)身走進(jìn)柴房取把砍柴斧橫劈豎撬,半懸的釘子落滿四處,花如山呆呆站在棺前,抬手卻不敢掀開棺蓋。

她怕,死人她見多了,江里常現(xiàn)浮漲了的尸首在她看來和死魚無異,她還差點(diǎn)兒親手殺過人,可剽悍如她又能怎樣,現(xiàn)在就是怕,從街上初次看到這具不嚴(yán)密的棺槨她就沒確認(rèn)過,沒觸碰過,不敢,她怕里面躺著的真是阿兄!

不見還能心存僥幸,可見了……她怎么辦?阿娘怎么活?花家這就完了?

但現(xiàn)在宅中無人,花如山撬了棺釘,胸脯高速起伏,心中無數(shù)思慮矛盾掐打,里面躺著的是她剛剛修復(fù)了親情瑕疵的阿兄,他們才解開了多年的誤會,她才和阿兄重新親密無間,他們才打開了各自夢想的通路,她才打算心無旁騖自愿成為阿兄的“跟班”,明明昨日之前他們前途一片光明,可今日,阿兄卻躺在不見天日的狹小棺槨中,天冷,下了雨又悶,阿兄那么考究的人,怎能委身在這樣的腌臜物中忍受憋悶?

“阿兄,雨停了,咱們透透風(fēng)。”

水部司隨便拉來的棺槨太輕太脆,她只是把手搭上去,蓋子就脫落在地,一股不算重,但明顯的氣味從中飄出,花如山喘著粗氣,刻意躲開的眼神又一點(diǎn)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挪回死亡的深淵……

眼前突然黑了,一只手捂住了花如山的眼睛。

“阿姐?”花如山一驚,能在這時護(hù)住她的除了杜從郁還有誰?

但耳邊的聲音不是杜從郁的,有些熟悉,又不能立刻想起,那聲音說:“別看了,的確是花若谷。”

又是一陣響動,花如山只覺蒙著她眼睛的手牽動了幾下,等松開時花若谷的尸身之上已經(jīng)蓋上了塊苫面,盧元鷹正抬起棺蓋重扣回去。

想到誰也不會想到盧元鷹,但她沒精力回想他們之間的恩怨,她在聽到確認(rèn)是花若谷的時候就難以自控的四肢發(fā)軟,抱住棺槨淚水噴涌。

盧元鷹沉默站在她的身后,眼里也盈出了一包微光。

又不知過了多久,盧元鷹遞過來一個帶餡兒的胡餅和一壺水,他始終一言不發(fā),花如山不接,他就一直挺著胳膊向前遞,很有些任性。

“你走吧。”花如山?jīng)]有情緒,“感謝盧獄丞,我們其實(shí)并無所交,你無需在此耗費(fèi)心神。”

盧元鷹低了低頭,抬起時他說:“若沒有法會冤獄,之后的一切或許不會……”

“我們一切了結(jié),沒有會不會了,阿兄的死我接受了,過往還重要嗎?”

晨間,當(dāng)盧元鷹聽聞花若谷身亡時想過無數(shù)種場景,花如山對他怒罵、打他出宅、咒他不得好死、將前緣后果統(tǒng)統(tǒng)釘在他身上,這些都是在龍泉時的小場面,該他受著,他做好所有準(zhǔn)備來受討伐。

可花如山?jīng)]有,她那么狷狂的人;一向把擅長把錯處都怪在別人身上,永遠(yuǎn)長有理的人;她遇到無妄之災(zāi)恨不能毀天滅地,拒不調(diào)解,寧可粉碎重來也不迂回的人,居然輕易接受了唯一胞兄的死,沒把怨氣強(qiáng)塞于任何人。

心頭泛起一股難以名狀的痛,盧元鷹內(nèi)心的防備一瀉千里,心疼隨之滾了上來,這樣沉默的花如山他第一次見,她被坑害的多么慘滿腦子也只有東山再起,為此她做了許多事,盧元鷹無不知曉,雖厭惡過她的莽撞不講理,但他也羨慕她時刻喚醒希望的能力。一次渠中乘舟,他看到水中黑鯉被閘門割爛了肚皮,身子都朝上翻起了,卻又能借著船波挺肚彈起逃生,他腦海中瞬間冒出了花如山,他覺著花如山和黑鯉一模一樣,再大的沉淵都能借助機(jī)會鯉魚打挺。

可現(xiàn)在,這尾不死不敗的黑鯉沉寂了。盧元鷹捂住心口,好莫名的疼。

盧元鷹沒走,不僅沒走,還整理了花家的堂屋和前院,他也不問花如山哪間屋里有什么,自己就去了,他從花若谷柜中找出最為素雅的一套衣褲為他換上,三年沙場,兩年獄丞,他沒什么避諱的,對硬了的尸身他也有辦法。

他不問,花如山也不說,她沒有心力,尤其在看到盧元鷹居然找出的是花若谷最喜愛的衣裳時,她本準(zhǔn)備張開的嘴閉上了,默默背過身子,她依然很怕。

盧元鷹把花家準(zhǔn)備喪葬的地方都收拾了出來,兩人靜靜地,言語和院落都一塵不染。

好像并沒有多久,又好像過了許久,宅門大開,倉倉和善果終于回來了,他們身后跟著一行長長的隊(duì)伍,最后押尾的則是金靈犀和古靈。

“阿姐!”花如山撲進(jìn)金靈犀懷中大哭。

“我們來晚了。”

金靈犀撫著花如山的額頭,忍了一路的淚也流了下來,花若谷的死她怪過老天無情,可她更為花如山悲憫,才十八歲的女子,一路闖蕩一路慘遭盤剝太不容易,和她十年前如出一轍。

“娘子,多虧金樓主才能調(diào)度這么多奠鋪,沒有她也抬不來這副云香木棺。”倉倉解釋金靈犀來晚的原因。

原來善果和倉倉順著城坊挨個敲開奠鋪的門,可無論如何往上漲價也沒人肯接花家大殯,喪葬嫁娶的行當(dāng)規(guī)矩是不能挑時日,但對排場是有要求的,正是大朝會前,沖撞喜氣的一切從簡,可花家重金買棺的要求快趕上給皇城供應(yīng)的標(biāo)準(zhǔn)了,莫說有沒有巧匠私下存的棺,就是有也不敢在這時候走街串巷的抬去,并且花家還開出了繞城送喪的條件,就是給金子也沒一家敢答應(yīng),在圣人眼皮子底下扮難看命不要了嗎?

兩個仆從一路哭一路跪,正巧遇上往花家趕的金靈犀和古靈,聽得倉倉哀求,金靈犀二話不說竟著人從花間樓抬出了傳說中氣味飄香可達(dá)二十里的香云木棺,她調(diào)轉(zhuǎn)花間樓整頓了樓里各懷絕技的優(yōu)伶,這才關(guān)了樓門奔赴花家。

花間樓二十年,只關(guān)過兩次門,這次是第二次。

果然,這一隊(duì)人皆是樓眾,古靈上前對花如山說:“為師明白你的悲愴,但民間悲喜不可沖撞元日朝會,為此惹禍上身不是明智之舉,不過你放心,花郎的戲?yàn)閹熡H自唱,絕不會委屈了他。”

一句“為師”讓花如山暫止的淚又撲簌下墜,這一刻過往所有的心計(jì)盤算都成了愚蠢的把戲。

“杜郎!”善果突然高喊,杜從郁正渾身頹喪地跨進(jìn)宅門。

花如山心口猛跳,渾身的悲哀化成訴不盡的委屈,她急問杜從郁:“你還好嗎?杜公好嗎?尤水丞呢?沒人給我說到底出了什么事,這一切都是怎么了?”

“好,我好,他們也好。”杜從郁木然應(yīng)答,可他就是不抬起頭來,他緩步走到花若谷棺槨邊,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一言不發(fā)的低著頭,仿佛哀悼無窮無盡。

“你怎么了?大家活著不是很好嗎?”

杜從郁不敢張口,怕稍微動一動,憤怒和愧疚比悲傷更快冒出來。

一只力道遒勁的手按住他的肩,盧元鷹沉聲道:“可是水部司發(fā)生了什么?”

同在官場,盧元鷹比這里任何人都懂杜從郁臉上的境況。

一針見血!杜從郁如被剖心挖肚,想為殯喪留些體面卻無法掩住冤屈當(dāng)中牽衣帶水的骯臟,他顫聲泣訴:“尤宣不認(rèn)自己昨日求助兄長,水部司上下均不認(rèn)兄長是因疏渠而亡,父親說……他從未著人找過……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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