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與考生們的擦肩而過。
一個個滿懷期待與憧憬的眼神,一聲聲誓要魚躍化龍、造福黎明的遠大理想,他們只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就如同曾經的我一般……
我懷著這樣的感嘆走進了校園,心情中有略許忐忑與激動,原因無他,只是假期作業至今還沒有動筆罷了。
并非不想寫,只是在賭一個概率不是很大的情況,在距今不到半個月前的高考過后,老師們并沒有檢查假期作業的完成情況。
“算了,既然選擇了這樣,那就做一回賭狗吧。”我長舒了一口氣,試圖平靜著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緒,實話實說,在我長達十五年的學業生涯中,這還是第一次完全不寫作業。
就這樣懷著心虛與歉疚的心態渡過了兩天,老師們卻并沒有一絲要檢查假期作業的意思,我這才緩過神來,心神只覺壓抑不住的疲憊與勞累。
而等我的狀態有些微恢復的時候,距離擺脫高二生的身份也只剩下不到三周的光景,而也就在這一刻,校方再一次下達了遷居的指令。
而理由卻相當地隨意與無奈,“學校的財政已經入不敷出,再也無法支持在我們校區安裝數百個監控探頭。為了節省開支,學校領導班子一致決定由我們高二學生遷往高三校區。”
指令下達不久,更具體的細節便以小道消息亦或者謠言的方式在學生中傳播,據傳遷居的時間定在這周周日的上午,由學生們自主把書籍資料等物品搬往另一個校區。
“不是說好我們現在這個校區才是正統的高三校區嗎?”阿爾法嘆了一口氣,王權富貴也撇著臉,滿臉的生無可戀。
“那個校區比現在的這個小多了。”加號跟著嘆了一口氣,眼神中有失望也有悲傷。
“但是我們只能聽命于那些人,別無選擇。”我望著門外的向日葵,即便在這樣的高溫下,她還是面對著太陽,是基因序列讓她不知炎熱,還是她真心向往陽光?
我不知道。
或者,向日葵的花盤朝著太陽盛放,這件事本身并沒有意義,只是可憐的人類為強調自己的存在才強行為他們賦予了這樣的解釋——生活總要朝著好的一面看起呢——一個連人類自己都將信將疑的答案。
然而這樣的方法論,卻讓人類脫離了動物這一概念,在自己的臆想中升為萬物之長、天地寵兒。
“算了,算了,只剩下一年了,得過且過吧。”我拍了拍王權富貴的肩膀,輕聲說了一句,便離開了諸人聚集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么高二其實已經算結束了。”我靠著墻,渙散的目光在記憶的深處游蕩。
這一年的時光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但卻比高一的生活多了一些滋味,至于到底是什么滋味,我的味蕾與知覺卻分辨不出來,甚至連它有味無味,我也不太清楚。
小道消息以謠言的形式繼續在校內傳播,漸而擴大至教師層面,最后又被確鑿無疑的事實證明。
“這到底該說是謠言呢,還是事實呢?”
周六的夜自習時,我獨自在墻角嘆了一口氣,收拾著自己的物品,該扔的扔了,該保存的便放到書箱中,但其實像這樣的程序早就走了不知多少遭。
貝塔、小二以及沈審于昨日便去新的教室視察了一番,之后關于新校區的大貌詳情便在班級中的某些小團體中傳播。
不用多想的事情是,那個圈子中并沒有我。
還好,相較上一次遷居而言,距離不算太遠,需要搬運的東西也不算太多,只是三箱子課本資料、宿舍的物品再加上幾盤植物而已。
周日清晨,一個校區的大部分人便浩浩蕩蕩地開始了行動,各式各樣的小推車在土道上顛簸前行,有吐槽與笑語在低空回蕩。
然而更多的是祥子一般的苦工。
我放下書箱,抹了一把汗水,心底泛過一份酸楚與羨慕。歡笑的是小推車,沉悶的是搬運工。
“阿爾法,你還有多少?”第二趟回程之時,我遇上了正掙扎前行的阿爾法,他咬牙苦笑,“書箱還得一趟。”
“嗯,教室里的東西還剩下那幾盆花了,我先把它們搬過來就來幫你。”我看了看天色,步履匆匆地返回了舊校區。
四五十厘米高的向日葵已經由敏郡主搬到了高三校區的教室,剩下的便是三盤小株植物了。
我費力地將植物帶到了新校區,途中雖然偶有波折,但終究還是成功抵達了。
“即便是在學校這么一個極端簡化的社會里,人類的悲歡也不盡相同。”我放下了植物,而后朝著舊校區趕去,在校區門口處遇到了阿爾法。
兩人沉默著一起將書箱搬到了教室,途中并無心情與余力說一句話。
“歇一會兒,然后就去宿舍吧。”我對著阿爾法說道,此時終于放松下來,我不由感到一陣莫大的勞累。
“新舊校區之間的距離大概有三百米,一個書箱算二十五公斤,負載這么大的重量奔走兩千米,感覺怎么樣,阿爾法?”
我癱軟地靠在墻上,眼睛透過雙指的縫隙看著校園內來往的學生,低聲對著身旁的阿爾法吐槽道。
阿爾法笑了笑,大口喝著礦泉水,“文姬,你這么一說我就有感覺了,路上好幾次都想直接趴在箱子上睡覺。”
大概十點鐘左右,我和阿爾法返回了舊校區將宿舍里的東西搬到了新校區的宿舍樓。
“不過話說回來,阿爾法,你在哪個宿舍?我還不知道呢。”
“哦,好像和你一個宿舍,三一二。”
“哦,那確實,我也這個宿舍。”
“以后多多關照了。”
我和阿爾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從宿舍住址聊到群居生活,轉而又跳到記憶中的喜怒哀樂,相互訴說挖苦著命途的曲折離奇。
……
我無力地躺在宿舍的床上,遷居的大業已經結束,想必后續也不會再有這種勞神費力又不討好的事情了。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腦海中不斷響徹著阿爾法離開前最后的那句話,“文姬,感覺你這幾個月變化好大,不知道是不是我對你的了解加深的錯覺?”
話語十分直白,而這番話,他在中考前也同樣說過。那時的話題以極其不自然的方式結束,此次卻以我的沉默以及阿爾法的離開告終。
只是這種改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細細打理著自己的記憶,卻不小心陷入了周公的懷抱。
無趣的夢境,老電影似的黑白鏡頭,蒼白的背景,枯死的樹林,表情木訥的人群,動作僵硬的木偶戲,毫無波折的故事,平靜無波的水面以及毫無波瀾的水下……
我從這個離奇的夢中驚醒,大口地喘著氣,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濕,意識中晃過夢中的幾個場景,唏噓不已。
“嘩啦嘩啦嘩啦”,水聲從衛生間中傳出,我拉開了廁所的門,沖了一個涼水澡,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阿爾法的話語以及夢境中的場景交替輪流占據著我的意識,我不明白自己的腦海想要告訴我什么,只是這樣下去終究不太好。
意識拼命地在零落的記憶道路上翻尋,想要找出一個能夠讓我滿意的答案。
大抵是與阿爾法的接觸啟發或者刺激了我的改變吧。
我輕聲嘆了一口氣,夢境的意象暫時性地消失,同時內心也生出一股輕松與平和,“只是這樣是我期望的,還是厭惡的?”
我并不知道。
只是經此一役,我知道了人類果然是一種相當復雜的動物。